退入方阵的火枪手也加入混战,他们把火绳枪架直接在前排长矛手的肩上开火。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多的敌人,根本不可能打不中,每声枪响都必然伴随一个敌人倒地。耳畔震耳欲聋的枪声也让充当支架的长矛兵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有人破口大骂、有人诅咒神明、有人痛哭流涕、有人精神崩溃……但是没人在乎。
铅弹飞出枪口,爆发出可怖的雷鸣;利刃划过铁甲,发出酸倒牙的尖响。
这些声音旋即又被淹没在无数种声音之中,战场仿佛被巨大的漩涡吞噬,沸反盈天又极端“安静”。
因为每个人都只能听见一种声音——死亡的声音。
人消失了,只剩下野兽相互厮杀。
这便是方阵对决,愚蠢又天才的战术,将不确定性压榨到最低,把战斗变成存粹的消耗、把人命化为单纯的数字。
一旦交战进入这个阶段,便会在几分钟之内分出胜负。因为即使不考虑士气,如果这个阶段持续的时间再长一些,就会有一方士兵彻底死光,而另一方的士兵也将所剩无几。
而直至胜利女神拉开帷幕的前一刻,都不会有人知道哪方会首先崩溃。
在联军左翼中央方阵的正中央,斯库尔上校骑在马背上,聚精会神观察着近在咫尺的血战。
铅子不断从身畔掠过,四名同样骑马的剑盾手举着覆钢的圆盾保护上校,仍旧不免露出破绽。
方阵长三番五次恳请上校下马,因为就算是方阵中央,距离敌军火枪手也不会超过三十步,但都被斯库尔回绝。
透过硝烟,斯库尔看到一个士兵脸上被割开一道骇人的豁口,染血的牙齿裸露在外面;他看到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兵跪在地上,正在把流出来的肠子往肚子里面塞;他还看到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娃娃兵拖着血迹,哭喊爬向方阵内部,却被后排的士兵无情踩踏,最终不再动弹。
然而这些惨烈景象全都不是斯库尔·梅克伦所关心的东西。
斯库尔上校硬着心肠,冷漠地清点敌方纵深、判断谁在推进谁在后退。
两个碰撞的方阵就像两个齿轮,把活生生的人吞进去,吐出支离破碎的烂肉。
无比残酷的消耗战只进行了很短的时间,双方站在前几排的披甲长矛兵已快要死干净。后备矛手被顶上战线,而连一副铁甲都没有的他们死得更快。
斯库尔敏锐地注意到一个细节:敌军前排双饷兵的胸甲上面,大都存在着未修补的凹陷或弹孔——并不是新添上去的,而是在方阵战开始之前便存在着。
这就意味着这批军械新近离开一个战场,还没来得及修缮,便立刻被投入另一个战场。
结合此前获知的“巴泽瑙尔爆发了攻城战”的情报,斯库尔判断:整编新垦地军团的部队应当参与过巴泽瑙尔围城战。
然而他的判断立刻在他的脑海中引出另一个问题。
烟幕散尽以后,斯库尔清点过敌军各方阵的士兵人数。他很确定,他面对的是六个齐装满员的步兵大队。
一支刚刚经历过一场围城战的部队,怎么可能没有出现任何伤亡?
斯库尔在心中有了一个猜测,而他的猜测很快就被战局走势证实:
当前排的披甲兵消耗殆尽以后,将越来越多后备长矛手填入战线的敌军方阵迅速陷入颓势。
棕衣士兵的方阵在动摇,最初只是一个士兵向后挪动脚步,很快雷群郡的士兵便都发觉敌人正在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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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的挪步演变为一群人的后退,士气的崩溃就像冲垮大坝的洪水一样无可阻挡。
随着一声“各自逃命吧”的绝望大喊,斯库尔上校当面的敌军方阵顷刻间土崩瓦解。
棕衣士兵纷纷丢弃武器,转身逃向河对岸,哪怕是持朱箭督战的军士也不能制止他们。
一个方阵的溃散,意味着整条战线被凿出一个缺口。
撤退的军号声传入北分战场所有人的耳膜,其他四个尚在鏖战的大议会军方阵为了不被包抄,纷纷脱离交战,退往河岸。
在撤退的过程中,又有一个方阵崩溃。对于死亡的恐惧压倒了对于刑罚的敬畏,士兵们争先恐后地逃命。
联军左翼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还活着的雷群郡和边江郡士兵在庆祝、在发泄、在无意义地大喊大叫。
斯库尔却急得快要发疯,他罕见地破口大骂:“蠢货!击鼓!追上去!不要和敌人拉开距离!击鼓进军!!!”
上校很清楚,对岸土岗上的八门大炮沉默至今,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装好弹药,而是因为刚才两军战线搅在一起,没有办法避免误伤。一旦开火,炮弹会同时在两军士兵中间犁出一道血胡同,充当己方肉盾的敌军甚至要付出更惨重的伤亡。
斯库尔先前命令麾下各部后撤又前进,目的便是抓住火炮射击间隔拉近与敌军的距离,限制敌军火炮发挥威力。
军鼓声在斯库尔耳畔响起,很快联军左翼各个方阵都传出急促的鼓点声,催促士兵前进。
来不及收治伤员,雷群郡和边江郡的各个方阵短暂整队,开始向前推进。
然而他们推进的速度并不快,因为大议会军的骑兵尚未被逐出战场,各方阵长不敢轻易下令解散方阵。
斯库尔盯着河对岸的炮兵阵地,紧紧抿住嘴唇,攥住马鞍头的手已经失去血色。
来自河谷村的传令兵拼死冲破敌军轻骑阻拦,费了一番力气才在混乱的战场上找到斯库尔上校所在的方阵。
验明身份以后,传令兵被放进枪林之中,他带来了博德上校的命令。
“长官。”老练的传令兵快速敬礼,直奔主题:“博德上校命令您追敌渡河。”
“我知道!我会的!”斯库尔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开河对岸的矮岗,冷静地答复:“但是敌人手上还有预备队。如果我过河,河谷村正面的敌人也可能攻击我的侧翼。我需要骑兵部队的掩护。”
斯库尔转头看向传令兵,目光锐利得像鹰隼:“还有,回去禀报上校,敌军在巴泽瑙尔围城战之后补充了大批新兵,看似齐装满员,实则外强中干!萨内尔在玩花样!我还不清楚他究竟在玩什么花样,但他一定在玩花样!一定!去告诉上校!”
“长官。”传令兵咽了口唾沫,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博德上校还命我转告您,骑兵部队无法为您提供掩护。相反,您必须牵制住敌军已经投入作战的六个大队,同时尽最大可能强迫敌人投入尚未参战的两个大队,为骑兵创造战机。”
斯库尔的眉毛陡然竖起来,凛声问:“什么战机?”
“夺取敌军大炮的战机。”
就在这时,河对岸的大炮又一次发出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