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维失笑:“难道你就了解陛下,你就知道陛下后悔过?”
亚伦哑口无言。过了一会,亚伦不服气地说:“如果再给皇帝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宽恕他的弟弟。”
“你怎么会有这种幼稚的想法?”马维露出一抹怜悯的笑容:“陛下处死卡尔大公,是因为卡尔大公必须死。”
“为什么?”
被问到自己的痒处,马维干脆放下酒杯,拉着亚伦在桌旁坐下,发出一连串令人难以招架的提问:“你知不知道,皇位继承战争时期,有多少宫廷重臣支持卡尔大公?有多少地方诸侯支持卡尔大公?陛下又是面临着怎么样的艰难处境?”
亚伦完全答不出来。
“我来告诉你!”马维兴致正浓,自问自答:“战争伊始。宫廷重臣,几乎都站在卡尔大公一边。七大选帝侯,三个支持卡尔大公即位,三个骑墙不表态,公开支持陛下的仅有洛泰尔公爵一位。
至于那些南边逃来的长袍贵族,全部死心塌地拥戴卡尔大公。因为他们认为只有卡尔大公才能带他们打回去,而不得已向南方叛党借款支付军饷的陛下不值得信任。
那是何等危难、何等绝望的局势!陛下却施展纵横手段、步步为营,最终扭转败局,反败为胜——那是何等辉煌、何等传奇的胜利!迟早有一天,我一定要以陛下的经历为蓝本,写一部长篇史诗……”
马维说得眉飞色舞,亚伦懵懵懂懂。
过了好一会,亚伦才理清头绪,反问:“皇帝的胜利很伟大我当然知道,可这和卡尔大公的死有什么关系?卡尔大公不是已经投降?”
“哼。”马维冷笑:“卡尔大公投降不假,但不代表其他人就甘愿投降。只要卡尔大公还活着,迟早会有不甘心失败的叛徒想要营救他;只要卡尔大公还活着,迟早会有叛徒以他的名义发动叛乱。
卡尔大公活着,就意味着任何对陛下的统治感到不满的人还有另一个选择。那么与其留下隐患,还不如干脆杀掉,彻底了结。所以卡尔大公必须死,这与陛下的主观意愿无关,而是扞卫皇权的必要抉择。”
亚伦无言以对。沉默片刻之后,亚伦小声说:“皇帝其实是很温柔的人,他也会笑会高兴,只是人们都不了解他罢了……”
“温柔、仁慈,这些软弱的情感是留给人的,不是留给皇帝的。”马维不耐烦地打断对方,两颊泛红,意气风发地说道:“作为帝国无上权威的君主,皇帝必须超越凡人。道德、宗教、法律,那些都是约束臣民的东西,而不该用来约束皇帝。皇帝必须摒弃那些枷锁,像技艺高超的剑术大师使剑那样,娴熟果决地使用权力,才算是履行君主的职责,才能成就不朽的伟业。
在我看来,陛下就是最理想的君主。他不惮于使用任何有必要的手段。庸人侮辱陛下为‘背誓者’,我却将‘背誓者’视为一种赞誉。而我临时修改的那场戏,正是献给陛下的最热忱的赞歌!”
亚伦目瞪口呆,完全没有办法接话。
一口气说完长篇大论,马维端起酒杯,咕咚咕咚喝得干净。然后清了清嗓子,补充道:“陛下肯定也理解我!你看,他并没有惩罚我,不是吗?如果陛下想要我的性命,我还能坐在这里畅饮美酒吗?”
“可皇帝也没有奖励你呀。”亚伦笑得眼睛弯弯:“而且你要是不害怕,为什么还要离开帝都,跑到南方来呢?”
马维原本因为饮酒而涨红的脸似乎更红了,他争辩道:“陛下当然不能奖励我,毕竟陛下还要统治那些庸人。但是在内心里,陛下肯定还是欣赏我的!”
亚伦的笑意更浓:“那你为什么还要逃出帝都?你不是在帝都已经很有名气了吗?”
马维的呼吸为之一滞,他颓然撑住额头,叹了口气:“我出逃的理由和陛下处死卡尔大公的理由差不多。虽然陛下不想让我死,但是……但是帝都有太多蠢货想要用我的血讨好陛下了……唉……”
亚伦乐不可支,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马维又拿起一杯酒,和着眼泪默默饮下,美酒好像也不那么美了。
亚伦迟疑了一下,还是笑着伸手拍了拍马维的肩膀:“放心吧,你迟早能回到永恒之城的。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可以帮你说些好话。”
马维上下打量亚伦,颇为受侮辱地说:“看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恨不得把每道菜都吃个遍,跟我不也差不多!”
亚伦恼羞成怒:“每道菜吃一遍,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太饿了而已!”
“好啦好啦,别解释啦。”马维毫不在意地大笑,已然摆脱懊恼的情绪,他伸手把摆在桌子内侧的食物盘拿到亚伦面前,又拿起两瓶酒,把其中一瓶不动声色地放进衣服内袋:“不要钱的上等酒,不喝白不喝。”
两人又报复性地浪费掉一些帝国公帑。
亚伦突然想起一点不对劲的地方,用力推了一把马维,后者差点被呛死。
“你骗我!”亚伦的声调提高了。
马维使劲拍打胸口,连连咳嗽:“什么?”
“你不仅改了第二幕第五场的戏,你还改了最后一幕的戏!原本《罗慕洛和列慕斯》的结局,罗慕洛建立永恒之城、打败伊庇路人,在臣民的见证下被大风带走,升入天国。可是你改的最后一幕戏,让罗慕洛被贵族们谋杀了!”亚伦气急败坏:“你把好结局故意改成悲剧结局,还说不是在羞辱皇帝?”
……
《罗慕洛和列慕斯》,第五幕,第九场。
垂死的罗慕洛侧躺在地,身上的长袍已经被“血”染红,而插在他胸膛的匕首正是此前他用来杀死孪生兄弟的那把。
“永恒之城!永恒之城!”垂死的罗慕洛悲呼:“你们这些无能的人啊!你们可以杀死我!可是你们又有谁能继承我的事业?你们不是在杀死一个国王,你们是在杀死属于永恒之城的光荣与伟大!这座城市必将经历劫难,到那时,你们将再次想起我。
诸神没有资格裁定我,将我的尸体肢解,埋葬在七丘之上。不要蒙上我的眼睛,我将注视这一切,直至下一个真正的君王降临。到那时,他必将给我最公正的审判。”
喇叭奏响,大幕缓缓拉上。
台下依旧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回头看向二层中央包厢。剧院老板理查德·伯比奇脸色惨白如纸,拼命划礼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剧场二层传出一个人的清脆掌声。声音不大,但无疑是一个信号。
整座剧院霎时间掌声雷动,欢呼不止。
等到大幕再次拉开,马维和演员们上台致意的时候,剧场二层的包厢已经人去座空。
……
“把好结局改成悲剧!”亚伦咄咄逼人的质问:“还说你不是在故意羞辱皇帝?”
马维听罢一愣,反倒不急着解释,而是默默给自己斟酒:“改成那个结局,实在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亚伦又惊又怒。
马维端起酒杯,轻轻嗅了嗅,脸上呈现出一种自豪又潇洒的笑容,他以属于舍生取义的殉道者的语气答道:“因为悲剧的艺术成就高啊!”
与此同时,圣安德烈大厅内的每个人都清晰地听到司仪高亢嘹亮的通报:“理查亲王——驾到!”
所有人不禁一齐将目光投向正门。
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风度翩翩的理查亲王带领一干侍从,从容不迫地走进宴会大厅。
或许是因为脱离了皇帝的阴影,年轻的亲王焕发出在宫廷内少见的自信和神采。
在亲王的随员之中,一名英俊挺拔的金发武官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