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急得快要流眼泪,其他人也眼巴巴看着彼得。
彼得嘴唇哆嗦,费力地发出音节:“跑。”
十夫长和周围的战士立刻振臂招呼其他人:“撤!撤退!”
没有弓弩火枪等远程武器,站在岸边就是瞪眼干挨打,照理应该撤退。
然而连长塔马斯不知去向,无人临阵指挥,不得军令又没有人敢撤退。
进退两难的时候,一声“撤退”的呼喊不亚于天降甘霖。战士们搀扶着伤者,跟随彼得·布尼尔军士迅速退回河堤。
见岸上的人退却,羊皮筏子上的特尔敦人如同打了一场大胜仗。他们拍打胸膛,狂吼怪叫,做出各种不堪入目的动作。
看见蛮子脱裤子朝自己撒尿,一名性格暴躁的十夫长怒不可遏,大骂不止。
“怎么办?布尼尔军士?”十夫长红着眼睛问彼得:“咱们就干看着?”
彼得没说话,他的注意力全都在一支箭上。
那是一支颤抖着的箭,它锋利的箭头深深刺入一个人的血肉当中。人因为痛苦发颤,所以箭也跟着颤抖。
彼得的“灵魂”如同那支箭一样在战栗。
他意识到有很多个瞬间,只要他多走一步、少走一步,也会有一支箭刺入他的血肉……或许是很多支。
“怎么办?军士?”暴怒的十夫长吼着问。
“箭。”彼得的意识茫然一片:“取……取下来。”
“您的意思是优先救治伤者?”另一名年纪稍大的十夫长问。
“对。”彼得麻木地复述:“优先救治伤者。”
年纪稍大的十夫长抬手敬礼,组织担架队去了。
“然后怎么办?”刚才那名十夫长怒气冲冲问:“蛮子就不管了?”
从来都没有人问过彼得“怎么办”,今天这个问题却一次又一次出现。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为啥都问我怎么办?我哪知道怎么办?’彼得·布尼尔头昏脑胀,他突然想到:“我平时都是问谁‘怎么办’?”
“对了……连长!”彼得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忙不迭问众人:“连长在哪?”
“连长好像中了箭!”有人回答:“我看到骑队跑北边去了。”
“现在就您最大了。”另一人回答。
“现在就您最大了”,听到这句话,彼得·布尼尔如同被五雷轰顶。
小矮个彼得胆小懦弱,因为自己也承认自己是懦夫,所以他心安理得地胆小懦弱。
彼得抬起头,近百道目光迎面而来——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一双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仅仅是一个瞬间,彼得从膝盖到胸腔都在战栗,是实打实的发抖而不是精神层面的战栗。
他深深低下头,不敢抬眼看众人。
“等……等连长。”彼得盯着鞋尖,扯着衣角,某种无形的东西几乎快要将他压垮:“等连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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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什么?能大点声吗?”有人试探着问。布尼尔军士说话声太小,根本没人能听清军士在说什么。
彼得习惯于服从,而“能大点声吗”如同命令,他下意识提高音量重复:“等连长回来!”
“是。”一连的十夫长和战士们齐声回答。
彼得被吓了一跳。
对于大家而言,等连长塔马斯回来就是最稳妥的办法。
“那咱们就干看着?”暴躁的十夫长指着河面,怒火冲天地问:“您可是六百亩啊!就让蛮子白白羞辱咱们?羞辱您?”
第一连已经后撤到弓箭难以杀伤的地方,特尔敦人看样子不打算浪费箭矢。
一部分特尔敦人收起弓箭,似乎在忙着什么;其他特尔敦人则持弓戒备,不时挑衅河堤上的铁峰郡人,动作很是粗鄙。
“你生气,我们就不生气?问题不是没有家伙什吗?”另有一名圆脸十夫长按捺不住,出言教训前者:“不然咱们像蠢驴一样跑到岸边,给人当靶子?要我说,还是赶紧派人回牛蹄谷,向保民官大人请求支援。”
“才几十个蛮子,就找保民官要支援?你不嫌丢人,我他妈还嫌丢人!”
“至少也要讨几杆枪过来!”圆脸十夫长问彼得:“您说呢?军士。”
“嗯。”彼得·布尼尔下意识点头。
“好。那我让人去……嗨,这样吧。”圆脸十夫长总觉得不放心,干脆一摆手:“军士,您要是同意的话,我亲自去。”
“嗯。”彼得点头。
圆脸十夫长抬手敬礼,朝着了望塔的方向急匆匆地走了——应该是去借马。
“就算能讨到火枪,咱也不会用啊。”另一名灰眼睛十夫长哂笑着说:“你们会用火枪吗?”
众人都摇头。
团里会用火枪的人都被编入火枪手连,即便如此蒙塔涅保民官也没凑足一个连的火枪手,又补了一些脑子比较灵光的人进去才勉强够数。
“其实也不用火枪。”灰眼睛的十夫长掂量着长矛,打趣道:“干脆把这玩意掷过去,既能扎死蛮子,咱们回营的时候也能省点力气。”
“嗯。”彼得点头。
灰眼睛十夫长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武器弄丢了可是要吃鞭子的,说笑而已。”
“嗯。”彼得机械地点头。
灰眼睛十夫长眼珠一转,微笑里泛起几分狡黠:“还是留着长矛吧。”
……
筏子上的特尔敦人发现土堤上的两腿人再次朝河岸逼近。
为首的红翎羽紧忙呼唤子弟们戒备。
除了几人在忙更重要的事情,其余的特尔敦人全数持弓搭箭,等待号令。
天已经朦胧地亮起来,红翎羽取出一支红羽箭,斟酌角度射了出去。
箭划过一道弧线,插在河滩上,红色的箭羽露在外面。
两腿人这次没有奔跑、冲锋,而是拉成松散的横队,缓缓朝着河岸逼近。
最诡异的地方是……他们都没有拿武器。
‘难不成是来谈判的?’红翎羽不解:‘还是来投降的?’
不管对方是来干什么的,当两腿人迈过红箭羽的那一刻,红翎羽一声暴喝,挽弓放箭。
其他特尔敦人随着红翎羽发动,“铮、铮”的弓弦振声响成一片,稀疏的箭羽飞向两腿人松散的横队。
弓箭如同发令枪,两腿人同样甩开他们的两条腿,狂奔起来。
一个身材矮小、戴着鬃毛头盔的两腿人冲在最前面。
红翎羽认出此人,急忙呼唤手下攒射之。上次冲锋就是此人带头,显然是两腿人的头目。
然而那矮小两腿人跑起来就像疯马一样,没等放出第三轮箭,他已经冲到水边。
特尔敦部的羊皮筏距离河岸只有十几米远,只见那矮个两腿人奋力甩开臂膀,朝着羊皮筏凶狠掷出一样事物。
那样事物如同一道灰色流星掠过水面,跪坐姿势的红翎羽躲闪不及,被正中脑门。
先是剧痛,然后鲜血糊住眼睛,红翎羽失掉平衡,落进河里。
其他两腿人也赶到河岸,纷纷朝着羊皮筏子抡圆胳膊投掷。还有两腿人甩着好像是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呼呼生风、猎猎作响。
“石头,是石头。”
红翎羽恍然大悟,这是他沉入河底前最后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