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此时大为费解,他扭头问夏原吉道。
“夏尚书,你也知道,朕.秉国日少,从前也是戎马倥偬,对政务都较少关注,更遑论经国济民一道。”
见皇帝都说的这般谦逊,夏原吉连忙撩起自己的大红官袍起身,行礼说道。
“陛下且问,有什么问题,臣知无不言。”
朱棣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这份不好意思,倒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替他爹朱元章的。
“太祖高皇帝制定大明宝钞制度的时候,就没有参考元朝忽必烈、刘秉忠搞得这套吗?除了伪造宝钞要杀头,朕为何既不见户部有精于术数的学者每年测算宝钞的发行量,也不见宝钞有任何能兑换金银的平准库?”
听了皇帝的问题,夏原吉有些尴尬,他支支吾吾地答道:“太祖高皇帝英明神武,洞见万里,定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听到这,朱棣就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什么有自己考量,得,自己老爹制定宝钞制度的时候,可能压根就没想这些。
朱棣再回想起姜星火的那套棋盘摆米,就晓得自己老爹朱元章,一定是术数学的不甚深究的那种。
“不对!”
朱棣忽然想起了什么。
“朕小时候见过元朝的纸钞,也听过民间的《醉太平小令》。”
朱棣用他那沧桑的嗓音,坐在椅子上轻轻唱起儿时听过的童谣。
“堂堂大元,奸佞专权。
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
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
人买人,钞买钞,何曾见?
贼作官,官作贼,混愚贤。
哀哉可怜!”
夏原吉本想昧着良心吹捧一句,陛下歌声恍若仙音。
但话到嘴边,夏原吉又实在是说不出口,只得作罢了。
“人买人,钞买钞啊!”
朱棣长吁感叹。
“元朝建立之初的钞法这般完备,有部门负责计算,有部门负责兑换,有部门负责惩处,那为何会沦落到元末这个样子呢?”
“再往深了想。”朱棣忽然起身,“大明宝钞,钞法制度上连元朝都不如,会不会更短地时间内就沦为一张废纸,惹得‘红巾万千’呢?”
“陛下!”
刚坐回去的夏原吉大惊失色,再也无法安坐,起身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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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请收回圣言!”
“随口感慨两句。”朱棣双手扶起了夏原吉,“夏尚书不必如此,朕只是觉得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大明的钞法,可不能重蹈元朝的覆辙了既然已经有黄巾军、红巾军,说不得日后就有什么绿巾军、蓝巾军的,来要了朕子孙后代的命喔。”
夏原吉这才惶恐地站了起来,站起来后径直双手摘了官帽,这是要辞官的意思。
“臣身为户部尚书,不能为陛下排忧解难,坐视大明钞法败坏,臣无能,臣请致仕罪!”
“戴上!”
夏原吉无动于衷,朱棣又呵斥了一声,已然是带上了怒意,夏原吉才戴上官帽。
话题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朱棣负着手问道:“那今日朕便问问你这个户部尚书,大明如今的宝钞,比发行之时,贬值几何?不许摘官帽,朕恕你无罪。”
朱棣原本想的就是,洪武钞法或许有败坏,但应该还不至于如何,只是借机考察一下夏原吉而已。
但这可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气的朱棣差点把“恕你无罪”给收回来。
夏原吉声音艰涩:“洪武七年,太祖高皇帝下旨设置宝钞提举司;洪武八年,诏中书省造大明宝钞命民间通行,一贯宝钞的相当于铜钱1000文;洪武二十三年,一贯宝钞只能折铜钱250文;洪武二十七年,为160文.”
夏原吉的声音到最后越来越低,而朱棣的面色也愈发阴沉。
说句可能旁人不信的话,朱棣登基这几个月,还真就从来都没思索过宝钞贬值这个问题。
而如今甫一了解,却发现,简直就是触目惊心!
难不成自己刚接手的大明,就要再次‘人买人,钞买钞’?
不!
朕绝不允许!
朱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五指覆盖在椅背上。
“夏尚书可有对策?”朱棣沉声问道。
夏原吉张口欲出‘变钞’,可朱棣所唱那首童谣“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犹然在耳,如何能说得出口?
夏原吉默然无语。
“开科取士,天下英雄尽入彀中”朱棣怔了怔后,反而释然说道,“没想到天下英雄竟都比不过一个不在彀中的姜星火,是真的比不过削藩比不过,开海比不过,更化赋税比不过,如今论起钞法也比不过。”
都是姜星火提出的政策?
夏原吉心头连跳,这是什么妖孽鬼才?
削藩、开海、摊役入亩,哪个政策放到一朝都是能名留青史的妙招。
可说到钞法,旁的不论,身为户部尚书执掌一国财政,他的地位和尊严都在这呢。
被皇帝当面斥责经国济民之道不如一个狱中囚犯,哪怕这个囚犯再有见识,夏原吉此时也终于忍不住来驳。
“陛下,臣不知这些时日陛下所行政策均是这位姜星火所提,但无论如何,臣以为姜星火都不可能提出能完全更化钞法,且弊端极小的举措否则,要我等国家大臣何用?”
看得出夏原吉的不服气,朱棣怅然若失。
“是啊,要你们这些国家大臣何用呢?且听下去罢听到最后,姜先生或许就说出办法了。”
夏原吉显然不太认同,他依旧梗着脖子。
此时,陶瓷墙壁上却传来了朱高煦憨憨的声音:“那么后来如何呢?”
这个问题,也恰恰是密室里的朱棣想问的。
姜星火平澹的声音也紧跟着传来。
“后来如何?我们继续模拟下去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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