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守钱知道自家闺女在说什么,下意识捏了捏右手的手腕,好半晌才说道:
“恨,当然恨。”
“恨她到处祸害正经人家的闺女。”
“但如果是我自己的伤,那也谈不上恨。”
叶青釉早就了解自己阿爹的性子,连原先总容易‘恨铁不成钢’的心思都生不起来,只是平静到有些冷酷看了看初阳升起的天色,难得的沉默了下来。
叶守钱知道闺女的脾气,反倒反过来宽慰道:
“毕竟是骨肉至亲,当时总不能瞧着她把咱们家风败坏个干净.......”
叶青釉没有听下去,只是适时接话道:
“主屋那群人,原本也就没有什么家风,能生出阿爹和我,也已经算是祖上冒青烟了。”
“况且若当时就报官.......”
这回,叶青釉没有说清楚,但fù_nǚ两人都明白后面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当时就报官,哪怕不知道叶珍金当时是不是买人卖人的娼头婆子,起码也能让人家知道害臊,也许,就没有后面一箩筐的破事。
叶守钱叹了一口气,叶青釉也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话,只道:
“等开窑吧,我们得带着瓷去一趟柳府寻越大公子,没准借他手,将叶珍金的罪名尽快定下来,将那些正经人家的小娘子救出来。”
这回,fù_nǚ俩的心总算合到了一处。
等瓷的氛围不像从前一样轻松,叶青釉陪着熬了大半日,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窑炉熄灭,拆开窑门,确认这回的出瓷率仍然可观,叶青釉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越大公子定十二只花神杯,但绝不可能一件瓷器只做一只,瓷器烧制中途会出各种各样的状况,那个环节都有可能前功尽弃。
当时叶青釉为了保证在交瓷日凑十二只花神杯出来,其实做了两套花神杯,且雕刻纹路特别繁复的几只杯子还在双份的基础上又多做了几只。
如今,不知是不是天意也终于对叶青釉有了眷顾,用上改良后的泥后,花神杯除却少之又少的几只瓷裂废品,成品率相当可观。
也就是说,叶青釉如今的手中,能凑出两套十二花神杯......甚至还多两只花神杯,以及同窑出产,并非影青瓷,但却仍属精品的其他瓷器。
这自然算是几日来的第一件喜事,无异于在家里就开始捡钱。
只能说,越大公子也许猜到叶青釉制瓷其实并不麻烦,但他绝对不会想到,如此简单。
叶青釉仔细将花神杯收进早就准备好的锦缎盒子之中,又帮着自家老爹将其他瓷器妥善收好,将废瓷统统砸碎,这才回头最后瞧了一眼自己烧瓷的第一个小窑口,没有丝毫留念的将盒子又搬上路口早早就租下的驴车,登车离开。
叶守钱明显有些心神不宁,驾车驾了一会儿,复又问道:
“青儿,今日吴家父子会去告官,对吧?”
这一日的功夫,叶青釉早已经来回传了不下十几封的口信,自然早就将全部的计划盘算过无数次:
“是。”
“昨日出门前,我让马婶子照看家中情况,又让单叔暗中去叶家守门,确保官差去抓人的人一定能将人抓到.......”
“只要她上了公堂,一定会说出那些小娘子在哪里的。”
当然,还要多家一笔没有人愿意帮助对方。
而她们现在要做的,正是去堵死叶珍金的退路。
驴车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片刻之后就到了柳府,门房还是先前的人,也见过叶青釉,叶青釉将自己送瓷的事情讲了,有眼色的门房立马进去通报,片刻功夫,便带着一人折返了回来。
此人并不是叶青釉曾见过两面的长留,约摸在二三十岁上下,模样只能算是周正,可步伐沉稳,看着就有些功夫在身,显然也是越大公子的随从之一。
叶青釉不认得他,只得先见礼,而对面显然认得叶青釉,比叶青釉还客气:
“在下积石,奉郎君之名来接叶小娘子,小娘子不必多礼,快些进去吧。”
积食?
叶青釉有少许疑惑,还没迈出步子跟上对方,便见对方敏锐的抓到了她脸上的神情,见怪不怪的笑道:
“北有长留,南有积石,是这个积石,不是吃饱了的积食,小娘子一定是误会了。”
“不过也没什么,郎君给我取名的时候,我当时自己听到也觉得有些不好听。”
原来是诗经中两座神山的名字。
叶青釉恍然大悟,跟随对方的步伐进入柳府之中。
积石显然比长留更为多言,善谈。
初见面不但两句话之间解决了叶青釉的疑惑,顺便调侃了一把自己,无形中拉进了关系,一路穿行引路之间,亦会同叶青釉介绍些事物:
“.......过了这个回廊,往左看,那就是咱家小公子雕刻的石狸奴.......”
越小公子这是想狸奴想疯魔了吧......
叶青釉上次来时是晚上,也并没有胡乱张望,此时积石的絮叨,算是给了她张望的理由,这一眼望去,亭台楼阁,水榭花园,柳府繁华竟有些不似人间景象。
要是她以后也能.......
叶青釉念头稍动,顺着积石手指的方向往稍远的地方望去,没瞧见什么石狸奴,倒是瞧见了院中或站或坐的三个人。
一个,是越小公子。
几日不见,许是应为真的耗费了心神侍疾,形容有些憔悴,眉眼之间有些愁眉不展。
一个,则是一位锦衣绸缎,模样颇有几分神气的公子哥。
此人比越大公子年岁稍小一些,又比越小公子年岁稍大一些,应当有十八九,却不到及冠之年,正在院中另外一人在说话,神色颇为恭敬。
而另外一个躺在躺椅之上,似乎有些虚弱的人......
并不是叶青釉所熟知的越大公子,而是令叶青釉有些面熟的中年汉子。
鬓边散乱,形容消瘦,一只手上还裹有固定的白布,显然是仍在病中,正在晒病气。
这两人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公子哥显然就是柳二公子。
而躺在躺椅上晒病气的中年汉子,虽然看似一直在同柳二公子讲话,却是距离越小公子更近一些,时不时照看一眼正在为他剥橘子的越小公子,眼中时不时闪过一些笑意......
是柳三老爷。
可这人为什么会这么眼熟呢?
叶青釉苦思冥想,好几息之后,才想起来对方似乎就是她第一次上夜市之时,同她说银钱的数目不对,应是柳二老爷花钱买妾的人!
这是什么见鬼的缘分与热闹?
柳二老爷同柳三老爷,原来是不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