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陶罐下面,残留着的那些黑乎乎灰尽早就冷透了。但孩童固执地认为,这些冷透的灰尽依然会给他带来温暖。
这是张苍随着老师荀子看到的画面。
穿着羊皮袄依旧是有些寒冷的张苍,看着地上抱腿蹲坐的孩童,侧头,干巴巴得和领他们进来的主人道:
“怎么不盖被子?”
简易搭建石床上的被子虽然脏,但好歹还能起到御寒作用。
“宆!还在偷懒!快去噼柴!”
在外面目麻木,没有笑脸的主人忽然怒吼。
“唯。”
孩童一骨碌坐起身,使劲跺跺脚搓搓手,穿着身上那件远没有张苍皮棉袄御寒能力强的厚衣跑了出去。
“大人方才在问甚?我没听清。”
标准秦人面孔的主人谦卑道。
张苍张张嘴,说不出来话,他不想问了。
来秦国十几年的他虽然没有当上大官,没有迈入最顶尖贵族的行列,但是也没有为生活发过愁。
冬日木炭管够,饭食想有肉就有肉,那一身肥肉就是富贵的象征。
他知道底层百姓生活什么样,但他从来没有亲眼去看过。自诩神仙家的张苍,想的是成神飞仙,想的是长寿延年。
主人见眼前老者和胖子不言语,内心有些许焦虑,他的活还没干完呢。
准确的说,他的活就没有干完的时候。
“两位大人要是不说话,我就去做事了。”
他的语气有些急。
这两个人被城防军带着,找到他说要来看看他的房子,很是突然。
他就不知道他的破房子有甚好看,咸阳不大多都是这样的房子嘛。
耽误他做事,又不给他钱,这不是要他一家老小的命嘛!
荀子走到床前,将被子拉下来一些,露出一张苍老面容。
张苍一下便明白为何孩童不披着被了,因为被中还有一个人,一个要通过这床被子续命的老人。
“大人要做甚?我没有触犯秦律!”
主人急匆匆上前,抢过荀子手中被子,重新盖紧老人。
脸上是不敢言说的愤怒,以及心疼。
被子一掀开,热气就散了一些,被内温度就降下来了。温度一降下来,他阿父就会死。
“老师是在给老人透气,长时间盖着被,不透气会闷死。”
张苍为老师辩解。
主人异样地看了张苍一眼,没有说话,为阿父掖紧了被子。
“人有趋吉避凶之能,真到了死胖子你说的不能呼吸之时,其自然就会掀开被子呼吸。只要不是行动不能自主,活人是不会被被子闷死的。读书,不能读死啊。”
门开,风雪灌入,本就不暖和的屋室更加寒冷,主人脸色更加不善。
穿着厚厚一身雪白狐裘,踩着一双黑色犀牛皮靴子的嬴成蟜站在门口,笑得灿烂。
白雪落在白狐衣,几乎看不见。狂风被白狐皮拦截在外,侵不进去。
嬴成蟜长发被雪花打湿,略显湿漉的头发少许肆意落在宽阔肩膀上,俊美异常的脸上挂着调笑,将威严冲散的一干二净。
白衣如雪,翩翩如玉,有如谪仙。
本想说些恶语的主人忍住了。
秦朝虽然是以黑为尊,但这一身雪白狐裘一看便知道造价不菲,穿这样衣服的人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幼,老丈也在,我方才在外就听到像是死胖子声音,没想到还真是你俩。”
嬴成蟜望到荀子,笑着说了一句。
转首望向衣衫最为单薄,面色是掩藏不住的不善的主人,他的面色就也有些不善了。
“你愣着干嘛?过来搭把手,乃公又不是欠你的!官府就免费送这一次,下个月拿着照身贴自己去取,带上钱啊!”
[你倒是把门关上,冷啊!]
主人咬咬牙,捏捏拳头,放松呼吸,走上去接过嬴成蟜手里的丝袋子,顺手关上房门。
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黑黢黢,带有孔洞,好像石头的块。
“这是给我的?”
主人迟疑道。
从嬴成蟜方才的话,他能听出嬴成蟜是官府中人,还能听出这是带给他的物事。
但官府从来没有主动送过什么,主人怕会错了意,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是给你的。
“这叫蜂窝煤,陛下怕你们冻死,特意给你们弄出来的。拿一个火盆过来,我教你这物事怎么用。挺简单的,和木炭差不多。
“你别愣着啊,快点,我还走下一家呢!”
冻死,火盆,木炭。
这两个字让主人眼睛霍然大亮,就像是盲人骤见光明。
“哦哦哦!唯!”
主人急忙应下,眼中露出焦急。
他的家中没有备火盆,他用不上那物事。
生怕这个穿着白狐大衣,脾气不好的大人走了以后不知道如何利用丝袋子中,和木炭差不多的物事。
他急中生智,把煮饭的泥陶罐取了下来。
“大人,这个可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