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鬼谷子左手四根手指,从快速,有序的掐动中停止时。
老车夫眼睛一瞪,衰败的身躯积蓄力量,准备扑上去拦住嬴成蟜,越女的同时,张嘴就要开骂。
鬼谷子左手化掌打在老车夫的脑干,对老师没有丝毫防备的老车夫登时眼前一黑。身子一软,被鬼谷子抓在手上。
嬴成蟜目睹此景,澹笑道:
“以王公秉性,不会在意一个车夫死活。制止车夫为你拼命,看来王公算出来的是吉。”
鬼谷子苦笑。
“吉与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君上如何想。老夫生死不在天的手中,而在君上手里。长君上可让吉变为凶,也可让凶变为吉。”
嬴成蟜哈哈大笑,拍着鬼谷子的肩膀道我不是那样的人,那样做也太竖子了,哈哈哈。
一旁越女神情冰冷,对此刻鬼谷子的境遇很是熟悉。她最初与嬴成蟜相见时,便是被如此戏弄。
她知道嬴成蟜有逆反心理,对于鬼谷子的担忧并不觉得是空穴来风。认为自家夫君问不算吉凶,就是为了反着来,证明天不对。
“王公真不打算告诉我是凶是吉?”
“老夫不知该告诉君上是凶,是吉。说吉,惧君上言说算的不准,命丧黄泉。说凶,又恐君上言说算得准,命陨当场。君上是想要老夫说凶,还是吉?”
“你看,你又试探我。”
嬴成蟜从鬼谷子手中接过老车夫,横抱放在长亭木头所做的座道上,鬼谷子全程都很配合。
嬴成蟜一只手拄在座道边没有一点潮湿痕迹的栏杆上,眺望远方正在下落的夕阳。
“王公为何要走啊?我都追到这里来了,可听一句实话了罢。”
“……老夫不走,君上永远不会站出来。未来是个什么样子,只有君上自己清楚。此事,只有君上才能做得。”
“王公是见不得我偷懒啊……”
[夫君确实太懒散了……]
越女共情。
对鬼谷子的选择,做法,解释都很是理解,她这个枕边人都有些看不惯嬴成蟜摸鱼。
还在长安君府的时候,鬼谷子就一味想要让嬴成蟜登上王位,见不惯嬴成蟜一直以来的咸鱼作风。
到了韩地,嬴成蟜将一切公务都甩给了鬼谷子,自己继续优哉游哉当咸鱼。鬼谷子也不只一次要嬴成蟜亲政,没有一次不被推脱。
从嬴成蟜口中知道鬼谷子在长安君府的所作所为,又在韩地不只一次看到鬼谷子工作到深夜。
鬼谷子逃走,在越女心中,实在是再正常不过。而逃走是为了让嬴成蟜亲政的理由,也很合情合理。
嬴成蟜侧首目示鬼谷子。
“我就说嘛,王公在信中先说认为我是逆天而行不会成功,故而离我而去。后又说是要去与天地相斗,才离我而去。前言信天,后语逆天,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我就觉得这其中定有蹊跷。原来是要我自强,这便说得通了,王公真是我之肱骨啊。”
“君上又打趣老夫,以君上聪明才智,应是早已想到这一层耳。”
“我可没王公那么聪明。”
嬴成蟜哂笑一声,不知哂笑的对象是鬼谷子还是自己,背负双手。
“我问王公这世上是否有天,王公云信则有,不信则无。没有正面回答。今日我想再问一遍,王公,这世上是否有天?”
嬴成蟜很认真,而嬴成蟜越认真,鬼谷子就越迷惑。
他在嬴成蟜面前招了雨,又算过重童子,刚刚左手占卜也没瞒过嬴成蟜。若他不信天,就不会做这些问天之事。
[其明明知晓我信天,怎么有此多余一问?]
蠢笨之人问出这种问题很正常,但在鬼谷子眼中,嬴成蟜虽然时有幼稚,但绝对和蠢笨两字不沾边。
他知道嬴成蟜有深意,但不知道这深意到底是什么,这出乎了他的意料。就像他断定嬴成蟜不会追上来,而嬴成蟜却在其前路等着他一样。
“是。”
鬼谷子接着嬴成蟜的话茬道,心思百转只在一瞬间。
“很好,成蟜还想知道,王公是否真活了数百岁?”
嬴成蟜抬手指天。
“这个问题,请王公对天发誓。”
鬼谷子心中立刻一沉,右手举起竖三指。
“老夫对天发誓,今日寿数三百二十八。”
这个问题对鬼谷子来说并没有太大所谓,让鬼谷子心下一沉的,是他想到嬴成蟜在接下来的每个问题都会让他对天起誓,只能说真话。
他可以欺人,但不能欺天。
[还真是如此!]
嬴成蟜心中大为震惊。
三百二十八岁的鬼谷子白发,苍颜,看上去仅像是七老八十,一点也没有三百二十岁的样子。
而且,和真正七老八十的老人相比,牙齿没有脱落,身手矫健,行动自如的鬼谷子,论身体素质可强太多了。
嬴成蟜像是看一个怪物般地看了鬼谷子好一会,看的鬼谷子心中迷惑更甚。不知道嬴成蟜是对他说实话意外,还是对他年岁意外。
在这个记载彭祖寿八百年,而知者没有多少怀疑的时代,鬼谷子不理解嬴成蟜为何会对他活了三百二十年很在意。
但这些不重要,鬼谷子很快就将这些派诸脑后,对嬴成蟜接下来的问题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盘算不发誓应对该如何保全性命。
然而。
“大雨过后,道路泥泞,车辙无存,这一路虽说是坐牛车,王公也并不舒服罢。”
没有听到致命的问题,鬼谷子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此是在说老夫逃跑,故一路不顺了。]
“不在君上麾下,没有君上照应,老夫万事不顺。”
“唉,王公误会我了,我只是有感而发。”
嬴成蟜不待鬼谷子回应,走出长亭而至牛车前,摸了摸大青牛的牛角。
大青牛懒得搭理嬴成蟜,甩着尾巴驱赶并不存在的蚊蝇,鬼谷子此时则很是自觉得跟着嬴成蟜来到车前。
嬴成蟜瞥了一眼牛车车轮。
“皇兄已经下令,车同轨,以后天下轮彀间距固定。王公这车日后怕是不能坐了,要换符合秦国标准的车。到那时,官道车辙相同,天下车尽沿一条辙印而行。就算是在暴雨后出行,行路也不那么艰难了。”
嬴成蟜又瞥了眼坑坑洼洼,一道道车辙印横七竖八的官道。
等泥中的水分彻底消失,干燥下来的泥土变硬,车轮压上去不是直接陷下去,而是咯吱咯吱响的时候,那时才是真的不好走。
“等驰道修完,接下来修的便是官道,到时不管下多大的雨,道路都平坦如初。”
秦朝没有十几吨的卡车,最重的车就是不过百斤的战车,水泥足够承受压力,压不坏。
鬼谷子点点头,知道嬴成蟜研制出水泥的他对此没有怀疑。以凝固后的混凝土制造的官道,和现在以黄土制造的相比,云泥之别。
“王公别太紧张,我此来没有其他用意,不过是不想就这么简单地和王公别过罢了。毕竟此次一别,下次相见,可能便是王公站在我的坟前了。”
鬼谷子抬手擦去脸上不存在的汗,诚惶诚恐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