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化三年,四方归心,天下太平,连年风调雨顺未见大灾祸,已初见兴盛气象。
江都刺史邵善同近来很忙,除了一应例行公务之外,他还要准备一份大婚贺礼。
隔壁东罗王金承远即将迎娶王妃,大盛朝廷的贺礼已在路上,而与东罗往来通商最多的江都需要另备一份,这是京师圣上的意思,至于具体礼单则交由邵善同自行拟定。
邵善同将八字胡都捋掉了好些根,这份礼可不好拿捏……
首先不能敷衍了事,否则难以交差。
最好是能彰显大盛国力与大国气度,却也不宜太过钻研,否则很容易被疑心他有意巴结东罗……万一让陛下误以为他有反心可就不好了,毕竟他在这方面案底比较厚。
在沈三猫的授意下,丝织坊和制瓷坊乃至冶炼坊都送来了不少精美物器。
之后,市舶司韩铮也让人抬来了许多来自海外的奇珍异宝。
邵善同没有急着挑看,而是请了褚长史等人前来共同商议,听着储长史等人的意见,邵善同不时点头,或道一声“不错”,或应一声“唔”,或赞一句“先生高见”。
若有人问:“刺史大人怎么看?”
邵刺史便和气一笑:“本官毫无经验,还劳诸位集思广益啊。”
他怎么看?他往下这么一看——
作坊里来的,陛下的人。
市舶司来的,陛下的人。
褚长史,陛下的人。
前七堂里的,陛下的人。
这还不算什么,他若再出门一看,那才是遍地皆是天子心腹呢。
邵善同不免有种被层层包围的感觉。
被包围到了极致的邵刺史,晚间躺在榻上,反反复复琢磨着,却突然开悟般坐起身来,喃喃道:“……本官也是陛下的人啊!”
他是铁了心要给陛下看家的,他又不打算造反……原应该无障碍地加入大家才对!
所以他这三年到底在偷偷摸摸心虚个什么劲儿?
邵善同拧眉诘问内心,慢慢得出答案……他这种症状,大约是属于心已经摆正了,但脑子一时还没能彻底适应反心变忠心,这类似大变活人的的转化。
邵刺史一拍额头,警告反惯了的脑子——休要再偷偷摸摸,给本官大大方方的!
因顿悟而偷感尽消的邵刺史次日再见到褚长史等人,便分外舒心放松了——这哪里是监督他的人?这分明是他和陛下君臣相宜的见证者才对。
大大方方的邵刺史中和了大家的意见,很快定下了送往东罗的礼单。旋即让人去前七堂请了负责兵司事务的钱主事过来,去异邦送礼便要调兵护送使者,此事需要经前衙的兵司来向负责江都兵事的明威将军康芷参军报备请示。
前七堂里的钱主事放下手中的事,立即去见邵刺史。
这位钱主事出自吴兴钱氏,同骆先生不同根不同源但同族的吴兴钱氏。
说来,当初皇太女那篇《祭骆公文》面世之后,使得天下惊异哗然,而江都则是在惊异哗然之余又炸开了锅。
这其中被炸得最彻底的,当属钱家人。
彼时,有江都同僚寻到钱氏族人,甚是感叹:【原来钱先生即是骆公……这样大的一件事,贤弟阖族上下竟然皆能做到守口如瓶,为骆公掩藏身份,实是用心良苦……而此中胆魄决断与气节,亦非寻常人等可比啊!】
三魂七魄俱被炸飞,正飘在半空中分不清东西南北及前路的钱家族人:【……】
想当初,他们来江都认亲时,少年钱郁曾嘀咕——十九叔何故要以面具示人,莫非逃犯乎?
谁能想到……竟被这死小子阴差阳错地说对了!
他们钱家竟稀里糊涂地成了包庇逃犯并为逃犯伪造身份的同谋。
而好消息是……即将登极的天子也是同谋。
死小子钱郁彼时再次语出惊人——【照此说来,我们钱家岂非是天子同党了?】
钱郁继而感叹,原以为至多只是一幅忠于人性的“富在深山有远亲”图,谁知竟是一场刀尖舔血式的富贵险中求……
可谓十分塞翁失马的乐观思路。
钱家的大人们却不免忧虑茫然,这稀里糊涂的富贵,当真能落到他们头上吗?
而后,这份富贵,还真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他们头上了。
金婆婆让人从京中传信并备上厚礼送来江都钱宅,感激他们当初的“庇佑相助”。
此事传开后,周围全都是对他们钱家人的称颂之声,骆公为国为民为主赴死的高风亮节,也将他们钱家的门楣照映得一片光明高尚。
大家无不将他们看作了与骆公同甘共苦的存在。
可只有他们心里清楚,压根儿就没苦,当初他们跟一窝蚂蚁似得闻着甜味儿就直接找上门来跟着吃上了。
一晃眼三年过去,他们钱家人凭着这重关系和美名,已在江都扎下了根。同京师府的蕲国公府也常是有来有往,金婆婆大度通透,从不提及他们当初顺水推舟的私欲,骆泽与钱郁也成了亲如兄弟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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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若有人试图探问当年骆公入钱家族谱的内情之时,他们往往只能长长叹息一声:“皆是机缘啊……”
除此外,也实在没什么能拿出来说的了。
钱家人私心里感激骆家,却也难免羞愧,唯有尽心尽力报答骆家,报效朝廷与君主。
钱主事见罢邵刺史后,很快回到前衙着手拟写请示文书。
新君登基第三年,各地官政从调整到落定,众人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前七堂中忙得脚不沾地的混乱景象也基本上没有了。
但江都学政人员却越来越忙。
无二院要建数座分院,各类庞杂的琐事将郑潮等人分为两类,一类是忙得想要上吊的,一类是忙得没时间上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