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就跪在那里,看着那只小小的罐子,似乎不懂替她遮风避雨,抱着她背着她的娘亲,怎么就变得比她还小了。
看着那小小的背影许久,阿尔蓝似乎是累极了,垂着头,跌坐了下去。
女童听到动静回头,见到阿尔蓝,小声问:“你也来找阿娘吗?”
阿尔蓝怔怔抬头,昏暗中,女童乌黑的眼睛里不知何时盛满了眼泪,转回头时,稚嫩的童音里也有了哭意:“瘟疫真坏!”
真坏……
孩童浅薄的二字言语,却如一把尖刀,突然扎进阿尔蓝心头。
是啊,真坏啊。
她在这般大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日后会成为一个这样坏的人吧?
作为族中的天才,阿尔蓝是被宠着长大的,她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南诏,也从未经受过值得一提的磨难,因此要比同龄人更加天真。正是这份天真,让她很多时候不具备独立分辨思考的能力。
那个女童终于开始发出哭声,阿尔蓝不敢去看,仓皇地移开视线,却又被不远处的火光刺痛了眼睛。
距离似乎无法阻隔那灼人的热浪,她就这样被烤灼着,直到心中那已满目裂缝的冰墙开始快速融化倒塌,显露出了心海模样,那里血流成河,有族人的,也有无辜者的。
她恍惚间觉得,那些鲜血正在奔流而出,将她周身都染成了炼狱般的猩红。
这时,有人得知了阿尔蓝的身份,寻来了此处:“……就是她助韩国公制造了岳州瘟疫!”
质问声和骂声忽然涌来,阿尔蓝眼神空洞,被荠菜从地上拉了起来。
“坏人!”
一团泥巴突然砸在阿尔蓝身上,她回过头,只见是那女童站了起来,满脸恨意地盯着她:“妖怪!”
阿尔蓝眼睫微颤,转回头来,被荠菜拖着离开了此处,重新塞回了马车里。
和来时不同,这一次的阿尔蓝十分安静,没有一点响动。
“想清楚了吗?”
还是那座棚屋,常岁宁看着被带回来的人,出声问。
阿尔蓝呆坐在地上,没有说话。
常岁宁看了她一眼,对荠菜道:“给她一个时辰的考虑时间。”
就在荠菜觉得自家大人今日的脾气格外好时,只听转身离开的常岁宁补充道:“每隔一刻钟问她一次,一次不答,便断她一指。”
一个时辰下来,十根手指还能剩两根,够用了。
荠菜周身一凛,应声下来,喊了一名女兵进来。
她们皆不是嗜好杀虐之人,但此刻别无选择。因瘟疫而死的人太多了,她们的心软与同情无法分给始作俑者哪怕丝毫。
常岁宁未曾走远。
月色寂静,阿尔蓝又哭又笑的声音格外清晰。
直到断至第三指,棚屋内才传出痛苦的嘶喊声,但那份巨大的痛苦似乎又并不只是源于肉体的疼痛,甚至这份肉体的疼痛似在弥补消减着某种更加难以忍受的灵魂痛楚。
常岁宁渐听出,那人像是在自求躯体之痛。
半个多时辰过去,嘶喊声逐渐无力。
阿尔蓝微微抽搐着伏在地上,面上没有一丝血色,通身皆被汗水打湿,左手五指全被斩下,骨肉模糊。
就在她疼得即将失去意识时,常岁宁走了进来,垂眸道:“可以说了吗。”
阿尔蓝无力再抬头,声音颤栗地道:“我有一个条件……”
常岁宁没有嗤笑她的不自量力,而是道:“说来听听,之后我若心情好些,便考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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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中之意十分明了,只要瘟疫可以被扑灭,她的心情自然会好起来。
一缕月色自棚顶的缝隙间洒落,迎着这缕月光,阿尔蓝努力地抬起了脸,张了张咬破出血的嘴唇,说出了她的条件。
常岁宁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此处,让人请了乔玉绵,孙大夫,以及几名资历深厚的医士过来。
接下来两日,孙大夫将自己关在药房中配药,每日唯一见的人便是乔玉绵。其他医士们的意见,也多通过乔玉绵传达到此处。
孙大夫曾经应对过一场瘟疫,而在阿尔蓝说出制毒经过之前,众医士们在多日的救治之下也已累积下了诸多宝贵经验——犹如置身一片荆棘林中,于迷雾中反复探寻出路,在遍体鳞伤之下反复试错,不肯退却地往前走了大半,于是当这迷雾散开时,得以清晰地看到了正确的那条路,便只需向前奋力狂奔了。
第三日清晨,不眠不休的孙大夫推开药房的门,脸上现出了少见的喜色,刚要说话时,却见药房外围着近百名医者,都在等着他出来。
“……”孙大夫收敛神态,往后退了一步,把手中药包塞给徒弟,低声道:“……一日两服,试试看。”
此药性相对猛烈,需先有人试服。
乔玉绵等人选了十名病症严重的百姓,在征得他们的同意之后便开始试药,左员外也在其中。
两日后,乔玉绵哭着来寻常岁宁,一向淑静的乔家女郎,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宁宁!”赤着一只脚,身形消瘦的乔玉绵满脸的泪,却绽开大大的笑,说出来的话语再简洁不过:“好了!”
常岁宁转头看过去,只见乔家阿姊身后,那轮夏日骄阳格外热烈却不再灼人,蝉鸣声也突然变得不再刺耳,反而动听起来。
心情好了,是这样的。
常岁宁回以一笑,满眼粲然,却是先道:“我这便让人给阿姊买新鞋去!”
乔玉绵低头看了眼自己赤着的脚,忙将它藏到裙角下,莞尔抬头间,向常岁宁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