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霎时间静住。
彼时除州刺史已暗中倒戈徐正业,此事竟无人察觉,直到常阔等人过除州界时,韦浚设下鸿门宴暗算……
而洛阳一带,各大士族势力根深错节,长孙氏一族便起源于洛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洛阳附近各州,如若再现“韦浚”之流,让他们前去驰援洛阳,一旦同洛阳残存的士族势力里应外合,便等同将洛阳双手奉到徐正业面前。
有此前车之鉴,疑心日益深重的女帝不敢冒险。
早朝之后不久,女帝另召了重臣去往甘露殿议事。
单凭洛阳与汴州的兵力,不足以抵抗徐氏乱军。
洛阳附近其它各州,她亦不放心。
所以,她需要另派兵力前去增援洛阳。
“……洛阳不同于别处,定不能有任何差池,既要派兵前往,必选精锐之师。”中书令马行舟道:“陛下,如今京中,尚有七万精锐可用。”
众人皆知,他口中的“七万精锐”指的是什么。
那是大盛最为精锐之师,由先太子殿下创立,名唤玄策军。
玄策府下,如今统共有十五万玄策大军,此前崔璟赶赴北境,带走了八万,现余七万留守京师玄策营中。
此刻便有官员迟疑道:“令公……这七万玄策军,肩负守卫京畿要任,怎能轻易调离?”
守着京师的自然不止这七万玄策军,但这七万玄策军在此,便竖起了一道牢固的屏障,如此才能让京师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安定。
换作寻常时,倒也不必这般畏首畏尾,可现如今四处都在起事……
马行舟岂会不知这些,但也只是叹道:“当务之急,是要守住洛阳。”
也有官员跟着叹气。
事无两全策,利弊都摆在眼前,便需要帝王来做出最后的抉择了。
圣册帝也陷入了犹豫当中,她另召了兵部官员与几名武官前来,事无巨细地将局面剖析了一遍,反复确认了京师的处境。
最终,她还是做了决定:“传朕之令,令七万玄策军前去护卫洛阳,命玄策府上下,即刻筹备发兵之事!”
无论如何,她不能放弃洛阳!
今日若失洛阳于徐正业之手,便失君威,君威无存,江山易主不过也是须臾之事!
圣册帝令喻增亲自前去玄策府传旨。
喻增应下,即刻带人退出了甘露殿。
出了内宫,喻增上了轿子,一行内侍跟在旁侧,疾步而行。
喻增坐于轿内,手中托着圣谕,狭长的凤目垂下,掩去了其内之色。
喻增带着一行内侍匆匆过尚书省,经六部前街之际,褚太傅正领着一行礼部官员走出来,身侧有带刀的禁军随行。
明日即要开始春闱头场,他们要押送科举试题去往试院,沿途会清道,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气氛庄严紧绷之下,不耽误褚太傅口吐不满之言,他瞥了眼匆匆远去的喻增等人:“火急火燎的,成什么样子……”
“……”其他官员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搭腔,甚至想上前捂住太傅的嘴。
他们可不敢随便说话,万一哪个字被人拿来做文章,治一个暗中泄露试题的罪名,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其他人大多步行,年迈的褚太傅顶着特例坐进了轿中,舒适地喟叹一声,端起轿中备好的养生茶水,悠哉哉呷了一口。
徐正业改道洛阳的消息,他自然也已经知晓,但老太傅半点不慌。
有他学生在呢,这些人瞎愁什么呢?
关于他学生的事,这些时日,据他暗中观察分析,他琢磨着,女帝大约也是知道些什么的……
既是知晓,却也这般着急应对……便是信不过了?
好一会儿,褚太傅握着茶盏,发出一声不敢苟同的嗤笑。
这有些人啊,站得越高,怕得越多,能看明白的则越少。
“怪。”褚太傅说不上是讽刺还是叹息般低语:“怪可悲,怪可怜的。”
但最可怜的,还是他的倒霉蛋学生啊。
他的学生,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便是作为一颗小棋子的模样。
起初,那小棋子傻乎乎的,还以为自己瞒过了龙椅上的那位,以为自己是撒谎的那个,殊不知……
想到此处,褚太傅“彭”地一声将茶盏放在梨花木小几上。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他才会从一开始,就格外留意那个小棋子,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又笨又倒霉的小东西。
后来他发现,咦,这小棋子居然不笨。
再后来,小棋子长大,变成了大棋子。
这次要机灵些,不要再被人抓到做棋子了。
褚太傅在心中低语。
不然别再说是他学生,丢人。
……
圣册帝定下了令玄策军出兵之事后,即开始商议领兵的人选。
领兵的人选很重要,再好的刀,一旦交给无能之人,便与破刀没有什么区别了。
况且……
有官员道:“玄策军向来独树一帜……如若选人不当,怕是会激起逆反之心。”
其言毕,自己似也觉得有些失言,遂赶忙敛容。
魏叔易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此言是在暗指玄策军轻易不服管教吗?
他开口,适时道:“玄策军承先太子之志,忠于大盛江山,治军向来严苛,正因有此独树一帜的傲然士气,才能逢敌而不败,护卫疆土之志不改。”
“如若一军之中皆是人云亦云之辈,一旦遇得李逸此等主帅,便会成为反贼手中之刀。”魏叔易道:“魏某敢说,如若当初李逸所领乃是玄策军,军中绝不可能上下皆由其蒙蔽,险铸大错。”
那官员忙道:“正是此理,魏侍郎所言极是。”
魏叔易与他一笑:“但方大人的顾虑也不无道理,要想擅用玄策军,必须要有一位能真正配得上这把好刀的将军。”
说着,面向圣册帝,揖手道:“臣以为,如此关头还当由崔大都督领兵,方为真正万无一失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