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有斥候折返,由副将将打探来的消息低声禀于他听:“大将军,斥候已经查探清楚,宣安大长公主只带了三万兵马……”
按副将之意,对方既只有三万兵马,此一战也不是不能打!
但徐正业却不能想得这般简单。
三万兵马,为宣州历来守军定额所在,再多便有私自囤兵之嫌,这女人做事,看似荒唐,但历来叫人挑不出错处……
但这恐怕只是表面,她在宣州经营多年,岂会如表面看来这般简单?
况且他今日若与之撕破脸,便等同得罪整个江南西道,万一群起攻之,他如何应对?
再者,对方今日打着的旗号并非是代朝廷讨伐他,而是为宣州私利而来,并不为阻他大业,如若他就此与对方为敌,传扬出去,岂不与他扶持李氏的名号相悖?
到时必会有人质疑他对李氏的忠心和起事的真实意图,他也无法同那些真心扶持李氏的文士豪绅官僚解释……
此一仗,他根本没法打!
稍有不慎,先前的努力便会功亏一篑。
面对宣安大长公主的蛮横说辞,一旁的副将已忍无可忍,抱拳请示:“大将军……!”
这荡妇仗着姓李,手中稍有些权势,竟如此横行,实是欺人太甚!
双方对峙间,徐正业强压下满心不甘与憋屈,朝宣安大长公主抬手:“今日下官愿为大长公主及宣州退守江宁!还望大长公主能记下今日之事,可明了徐某效忠李氏之心!”
宣安大长公主微抬下颌,不置可否:“徐大将军慢走不送。”
徐正业忍耐道:“退兵!”
其部下纵有不满,却也不敢反驳,只能照做。
徐正业调转马头之际,面沉如水,眼神阴鸷。
今日他为大局而虑,暂退一步……来日待他成就大业,必先撕开宣州这块肥肉!
徐氏大军如水般退去。
“放心,他们不敢再来了!”李潼回头对一众和州士兵道。
众士兵至此似才回神,终于有人高声欢呼起来。
常阔下令率军回城。
大军身后,城门大开。
善后的士兵们从雪堆和尸山中寻出熟悉的同伴,流着泪将他们一并带回。
今夜雪太大,不能让战死的同伴们寻不到回家的路。
城中灯火通亮,等候将士们凯旋,百家灯火在雪中散发出星星点点的暖色,有退敌后的欣喜,有家园得保的庆幸,亦有难以言状的悲怆。
常岁宁于马上回首,看向身后渐远的战场,和从前无数次战事结束后一样。
兴起一场战事很容易,修补战后受损的城池与人心却很艰难。
和州城既不幸又幸运,不幸被卷入这场由他人野心而兴起的无妄之灾,幸运之处在于,它还有养伤重建的机会。
常岁宁在望向身后战场时,常阔也在望向她。
常阔眼眶酸涩间,耳边忽响起一道清脆又好奇的声音:“您就是常大将军吧!”
常阔看过去,思索问:“你是……”
那马上裹着狐裘的少女眼神晶亮:“我叫李潼!”
常阔“哦”了一声,恍然道:“是你啊,长这么大了!”
小姑娘瞧着怪顺眼的。
大约是因为不像她娘。
李潼盯着他瞧:“您见过我?”
常阔看向前方,状似思索:“好像是吧,兴许在哪里见过……记不清了!”
李潼咧嘴笑了:“我却是知道您的,我时常听母亲提起您!”
常阔几不可察地挑起浓眉:“是么……”
说来听听?
李潼刚要往下说,只听一旁传来母亲不悦的唤声:“李潼,过来!”
李潼应了一声,便驱马去了宣安大长公主那里。
常阔:“……!”
怎么提起的他,倒是说完再走啊!
他斜睨向宣安大长公主。
常岁宁也驱马跟着李潼去了大长公主面前,同大长公主道谢。
当初那封信她是写给大长公主的,宣州与和州紧邻,时间上来得及,且宣安大长公主的身份对徐正业而言有天然的压制,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她选择向对方借兵。
这个善缘刚结上,便用上了,虽说是沾了阿兄的光,但对方肯出兵,又亲自赶来,实在令她感激。
“……瞧你这一身伤,快别说话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讲不迟!”宣安大长公主满眼心疼地看着常岁宁。
看着这样的常妹妹,李潼也叹气,她想说一句,怎不留在城中作甚非要亲自上战场,但想到目之所及皆惨烈模样,这句话便说不出口了。
纵然她无法可想,常妹妹与这和州城非亲非故,怎就能为守城做到这般地步?
但她也突然知晓,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为他人生死,而不计自身生死者。
若说先前只是喜欢,此刻这样的常妹妹,则是值得她仰慕的。
甚少离开宣州,从未亲眼见识过此等大义的李潼头一回生出了这样的触动。
雪花掉在眼睫上,她的眼睛有些发涩,她解下狐裘,不由分说地给常岁宁裹上。
常岁宁说会弄脏她的裘衣,她红着眼睛替常岁宁罩好兜帽,遮得严严实实,笑道:“沾上英雄的血,那是它的荣幸。”
宣安大长公主则道:“常家祖坟真真是冒青烟了。”
分明是个山野莽夫出身,却能有这样一双好儿女,还能得她瞎眼之下另眼相待,可不是冒青烟吗?
这青烟一冒就是这么些年,他家祖坟怕是得累得不轻呢。
常阔斜眼瞧着她们在这边说着话,便也如宣安大长公主方才那般喊道:“宁宁,过来!”
宣安大长公主斜睨过去,轻嗤了一声。
常岁宁驱马回去,问:“怎么了?”
常阔忽然一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