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位样样出色的崔大都督,段氏也的确叹了口气。
有些人生得一副生来便不会谈情爱二字的模样,正因如此,忽谈起情爱来,虽笨拙却坚定,竟莫名地愈发使人心折。
这样好的一位郎君,这般心意这般姿态,这谁能忍得住不动心?
段氏下意识看向常岁宁,却发现……那孩子偏还真就没什么反应。
段氏暗自称奇——这般不为所动的定性毅力,怕是得在佛祖座下听过三百年清心咒,亦或是戒过寒食散才能做得到吧?
要她说,这么好的郎君,就算是一时不动心,那也得先扒拉到碗里来才符合最起码的人性才对——这等便宜不捡回家,都对不起这份转世为人的机缘啊!
段氏的心已经全然倾斜。
倾斜的不止段氏一人。
“常娘子,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呀……”
常岁宁疑惑地看向左边那位劝说自己的夫人——若她没记错的话,方才面对荣王世子求娶时,对方也与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这位夫人到底是哪边的人?
妇人满眼写着真诚相劝之色。
刚才那句是出于跟随自家郎主脚步的政治需要,现在这句是发自真心的!
“……如此祸水,岂堪为太子妃?”有醉酒的官员看不过眼,冷笑着说道。
太子闻言一个激灵。
见有人朝自己看来,太子恨不能当场摇头撇清关系——太子什么都不知道,太子没有要和崔大都督相争的意思!
姚夏脱口而出:“我常姐姐什么都没做,半字不曾应允任何人,拒绝的不能再干净了,纵是他们打破头去,又与我常姐姐有何干系……好端端地怎么就成祸水了!这位大人连道理都讲不清楚,平日里倒不知是如何参议国事的?”
本要开口反驳那官员,仍在紧急措辞中的常岁安闻言惊讶地看向姚夏——怎么这么快就把他的想法全说出来了?
“你……”那官员气得伸手指向姚夏,却听姚翼早一步开口训斥了侄女。
“阿夏,休要直言!”
那位官员:“?”
什么言?
那叫胡言好不啦!
他还要再说,却被同僚拉住了——且看常大将军的脸已经黑了,那开屏被拒的崔大都督也看了过来……还想要命不想了?
那同僚替他向常阔赔笑:“齐大人吃醉了酒,见谅,见谅……”
四下稍静之际,圣册帝的声音响起:“常家女郎,朕且再问你一句,当真无意与崔卿这门亲事吗?”
常岁宁抬手垂眸行礼:“是,臣女无此意。”
圣册帝的神情似有些惋惜。
四下也有叹息声响起。
圣册帝便看向崔璟:“既如此,不知崔卿现下之意……”
崔璟也抬手行礼:“臣之所求,唯请陛下勿因崔璟、亦不因旁人而勉强于她。”
此言落,四下微嘈杂。
显然,这“旁人”二字既出,是荣王世子,是太子,亦是其他任何人。
明洛眼睫微颤,神态已微显僵硬。
所以,他今晚甚至不是为自己而争。
他所争与荣王世子截然不同,他自己未有勉强之举,甚至也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名目勉强常岁宁……包括圣人在内。
他这是在替常岁宁要圣人一个允诺了。
一个断绝一切以任何亲事为名目来左右常岁宁的长久允诺。
这样甚至不以占有为目的,只为全对方意愿自由之举……她当作何评价呢?
明洛无声深吸,秋夜的寒凉之气霎时间盈满了胸腔,她静静克制着情绪,竟不愿再深想下去,只定定地看着那位她与之相识多年、今晚却忽然陌生的青年。
圣册帝深深看了崔璟一眼。
而后缓一颔首:“既是崔卿所愿,朕应允便是。”
崔璟:“多谢陛下成全。”
听得这“成全”二字,明洛在心底响起了一声凉凉的讽刺笑声——所以,他要的成全,是成全常岁宁的任性自我是吗?
放眼大盛,哪个女子可以随意做主自己的亲事?
明洛隔着众人看向那同样施礼谢恩的少女——她常岁宁,如今倒成第一人了。
且这圣人亲自点头的恩赐,竟是遭她当众拒绝的那人替她求来的……
今晚这一切,还真是荒谬到了极点。
“世间唯缘分二字强求不得,既是缘分未到,录儿也不必太过沮丧。”圣册帝与荣王世子说道。
“是,多谢陛下。”荣王世子语气中的落寞之感未曾遮掩干净:“今晚之事本就是录唐突冒昧了……”
夜风时起,他咳了一阵,圣册帝见状便令他先行回去歇息。
荣王世子遂告退而去。
宴席本就已近尾声,此刻时辰已晚,圣册帝举杯与诸臣共饮最后一盏罢遂离席而去,此次中秋月宴就此结束。
众人三三两两起身离席。
灯火阑珊,月色却愈发清亮,众人起身往来,身影晃动间,崔璟隔着那些晃动着的灯火人影,看向了常岁宁。
常岁宁亦看向了他。
四目相视间,常岁宁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崔璟不觉间跟着她笑了笑。
二人刚做罢这场戏,到底不宜凑在一处说话,是以常岁宁与父兄一同先行离开了此处。
魏叔易迟迟未曾起身,见常岁宁离去,自斟满了一盏酒,含笑问崔璟:“崔大都督难得有此失意之时,可需我来陪着喝酒?”
崔璟看一眼他面前酒盏:“不必了。”
他无甚失意之处。
总算帮了她一次,或是值得庆贺的。
见崔璟转身离去,魏叔易若有所思,含笑将那盏酒端起,自一饮而尽。
酒盏放下时,亦起身离去。
……
此一夜,无眠者甚多。
乔玉绵已经睡去,常岁宁自床榻而起,披发赤足来到窗前,将窗推开,月色如瀑,倾洒入室。
此夜,常岁宁望月静立许久。
月色寂静,然次日返京后,却并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