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骏看着山野,空荡荡的,没有村庄,也没有人烟。
《南史·刘之遴传》:武帝谓曰:“卿母年德并高;故会卿衣锦还乡,尽荣养之理。”
衣锦还乡,自古以来,便是华夏人最得意的事情之一。
可同样的。
世间最悲伤的,也莫过于你衣锦还乡了,面对的却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曾经的家乡早就物是人非,人们不仅不认识你,甚至早已经忘了你的存在。
那种悲凉之感,会涌上心头。
然而至少在赵骏这里,这还不是最悲伤的事情。
因为就算物是人非,家乡的很多人都不记得伱了,可只要你有钱,他们很快就会回忆起来。
等你开着你的豪车,在村子里四处溜达一圈,村里人马上就会认出你。
原来你就是某家的某某啊,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甚至等你把老宅的房子建起来,做成一个豪华大别墅,保证各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全都跑来你家凑热闹。
所以只要你和你的家乡存在于一个时代,哪怕十几二十年过去,你很久很久没有回老家去,岁月也依旧带不走你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而这世间最悲催的事情,却是你不属于这个时代,你连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
甚至连你祖先都还未迁徙到此地,这里只剩下一片荒野。
它还算你的家乡吗?
因此对于赵骏来说,悲哀的是他连这个家乡都不知道该不该认,因为这里是他千百年后的家乡,而不是眼前的这片荒地。
赵骏站在山峦上,看着这片土地许久许久。
他记得,山下河边那湾处就是小镇,再顺着小镇往北,便是他的老家赵家湾。虽然跟一千年后是两个样子,但整个山势地形,却没有多大变化。
小时候,赵骏经常在山坡上跟小伙伴们放羊,整个小镇和村子的地形,早已经印在脑子里,从未磨灭。
可如今原本河流两岸的平原农田,是茂密的丛林,小镇的位置则是一片草地,周围山峦茂密,远方几乎没有任何人烟生存的痕迹。
“知院。”
镇长见他一直看着山梁下方,指着远方道:“那里再去二十里,便是梅山了。”
“哦。”
赵骏应了声,他比镇长还清楚梅山的位置,指着山下道:“此地看地势,应该可以建立村寨,为何无人栖息啊?”
镇长苦笑道:“这里离那梅山太近了,梅山蛮居于山上,山脚不许汉人过来,他们也不愿意在山脚居住。这些梅山蛮子,除了偶尔来镇子里换些粮米油盐,就常年躲在山里,有的时候还会与汉人争执,发生械斗,我等苦不堪言啊。”
“这样啊。”
赵骏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先祖是如何突破这层障碍,在此定居下来的。不过那毕竟是南宋的事情了,也许当时蛮子已经被官府剿灭,或者与汉人开始接触,谁又知道呢?
镇长说道:“再过去就没有汉人村寨了,那些蛮子会驱除一切靠近过来的人,知院要不就回去吧。”
“不了。”
赵骏环顾四周,扭过头对邵州知州和新化县令说道:“你们守土有责,各自回去吧,我在这里住一晚上,无需要一直陪在我左右。”
他说是这么说,但二人哪里敢走?
赵骏既然在他们的地盘,那肯定是二十四小时陪着。
二人连忙说道:“不打紧,不打紧,我等陪同知院巡视地方,亦是职责所在。”
“那行吧。”
赵骏也没有勉强他们,随后对江大郎他们下令道:“在此处安营扎寨。”
“是。”
江大郎他们其实不想在这荒山野岭露营。
毕竟年关到了,将士们虽然跟着赵骏远走他乡,可也都是爱凑热闹的生物,自然想去县城晃悠。
一来他们这路上攒了不少赏钱,很想找个青楼、酒馆、赌坊之类的地方花掉。
二来年关到了,还是希望热热闹闹点,总比窝在山里强得多。
可赵骏的命令又不能不听,将士们就只好不情不愿地下了山坡,在山下搭起了帐篷。
夜幕降临,士兵们临溪水结营,寂静无声。
远处白沙镇已经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动静,赵骏就只是站在河边,静静地看着那小河流淌。
千年后,他常在这河中游泳。小河不大,也就二十米宽,最深处是坝下的一个水潭,现在水坝都没有建,只是一个高矮缓坡,水潭倒是在。
赵骏低头看着那水潭,他小时候差点在里面淹死,被一起在河里洗澡的成年人拉上来的。
那个时候夏天还是常有人在里头游泳,长大后不知道为什么,小河就臭了,都是生活污水和垃圾,甚至还有过死婴和死猪,自然也就无人下河。
还有东面的山坡,盘山缓坡上就是赵家祠堂,后来祠堂修得很大,是被赵家走出去的富豪们捐赠的,能容纳好几百人祭拜,每年祭祀典礼上,赵祯的灵位都在上面高高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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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骏就这样一直呆在河边,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既有些熟悉,更多的却是陌生的地方。谁都瞧出他不对劲,可无人敢来打扰。
“知院在做什么呢?”
黄三郎整理着帐篷,问旁边的江大郎道:“今天却是怪怪的。”
“我也不知道啊。”
江大郎挠挠头,说道:“也许是政务太繁忙,偶尔进山里走走,让身心舒坦些吧。”
“错了,是知院有心事。”
还是邵州知州有文化,毕竟是进士出身,一眼瞧出赵骏此时的状态。
有心事?
众人互相对视,一头雾水。
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赵骏会忽然改变路线,来到邵州一个偏远镇子下的一片荒山野岭。
可也没有人敢去。
时间就如小溪里的流水一般缓缓流淌。
夜深了,年关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