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四少爷还是忍不住要哭,却被燕子恺在旁边踹了一脚:“还哭什么?你爹才让你赶紧长大,这会子又像了个小孩子,那边你祖母还没哄利落呢,待会儿看见你这么着,又要招来一顿伤心,赶紧起来!”
燕四少爷一厢抹着泪一厢站起身,哽咽着道:“谁说大人就不能哭了,该哭的时候就哭,该强的时候就强,我爹说的!”
“谁没爹似的!”燕子恺和侄子斗气,作势要去找自己爹,却在转身后抬了袖子狠狠在脸上揩了一把。
燕子恪笑着未再多理这几个小子,目光扫过剩下的三个女孩子。
这个时代的女孩儿,嫁人生子便是一生唯二要做的两件事,唯二的追求。
千年传下来的认知,他改变不了。逼着她们不去依附男人,只怕她们的命运就是死。
所以他所能关心的,大约就是为她们谋一门好婚事。
六姑娘燕惊香,婚事有她的亲娘作主。
八姑娘燕惊秀,不是长房所出,自也有她的父亲和嫡母为她操持。
五姑娘燕惊梦,他的小女儿。
婚事替她看好了,也问过她的意向,她却迟迟不表态,只说再考虑。
考虑到现在,他仍未等到她的答案。
他想起了她的小时候。有一次对他说,她想要一套点翠的首饰,特别想要,因为觉得非常漂亮。他告诉她:点翠所用到的羽毛,是从活的翠鸟身上拔下来的。她哭了,不要首饰了,说鸟儿可怜,人怎么可以欺负弱小。
可后来,她疯狂地想要一条价值百金的真鸟羽织成的百鸟裙。
“娘说,这样的百鸟裙穿出去,绝对是京中独一无二,谁都比不上!”
惊梦啊,你本身,便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啊。
“可爹为什么对小七和对我一样好?不!比对我还好!娘说有些东西是不能分享的!”
惊梦啊,可愿随我去外面走一遭?走一遭回来,你便知道人为什么要分享,分享带给人的乐趣远比独享要多得多。
“娘说跋山涉水吹风淋雨是男人们干的事,我们女孩子就该穿得漂漂亮亮坐在装点雅致的明轩高堂里,优雅地喝茶谈诗赏小园妙景,外面如何风云变幻,与我们何干?”
惊梦啊,开阔了眼界,才能开阔心胸,开拓了心胸,才能开拓你的人生路啊。
“娘说我的人生路根本不用我自己操心啊,爹这么有能耐,娘这么有钱,肯定会把我的一辈子安排得好好儿的,娘说我就只管让自己美美的、怎么开心怎么来就好了呀,嫁妆都不用我惦记,娘早就给我准备好了,说肯定是十里红妆,钱一辈子不愁花!”
“爹——娘对我最好了,娘替我把什么都想到了,我就是想过这样的日子。”
“爹!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您就让娘带着我吧!我不要什么教养嬷嬷,我就要我娘!您不要那么狠心!您不能把我娘的女儿从她身边拽走!”
“爹……娘说……”……
燕子恪站起身,走向他如何挽救也未能挽救成功的小女儿。
或者,是他太过强求了?孔雀有孔雀的活法儿,天鹅有天鹅的活法儿。
她若喜欢做孔雀,那便做孔雀罢。
她想要的金钱,首饰,明轩高堂,众星捧月,他全给她。
如果这能让她一辈子快乐,又有何不可?
“惊梦,”燕子恪走到小女儿面前,“我与你留了一封信,放在你二姐夫那里。信上有你不解的一切问题的答案,你若想知道,便去找重渊。其他,你可还有话要对我说?”
燕五姑娘慢慢地仰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轻声开口:“爹,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你是我爹啊……你应该留下来,疼我宠我一辈子。你是我爹,你只能对我好。可你现在却要离开,这不可以。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爹,我不会让你走的。你不能走——”
燕五姑娘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宽大的衣袖滑至手腕,露出了手上拿着的东西,这东西猛然向前一递,划出短暂的、雪亮的光。
噗哧地一声,雪光埋没在燕子恪的腹腔。
力道那么大,撞得燕子恪向后踉跄了一步。
雪光化为了血光,汹涌地喷出来。燕五姑娘松开手,手心,手指,手腕,全是血。
她做了什么?她真的做了!留住爹,留下他,无论死活,把他留下!再也不让他离开,留下来疼她一个人,这是她应该拥有的,这是只有她才能拥有的!
这个家,只有爹才真心地疼她,所以她不惜一切也要把他留下来!
就像她养的小猫,总是想往外面跑,总是不肯留在屋子里陪她。所以她用剪子剪断了它们的四肢,这样,它们就不会跑了,就会留下来陪着她。
所以,你瞧,想要挽留谁,就让谁流血好了,流了血,就再也不走了。
“爹——”燕四少爷的嘶吼声响了起来,燕子恒燕子恺燕九少爷几步围冲过来扶住燕子恪,燕老太爷抬着手指着这厢只能哆嗦却说不出话来,燕老太太一眼看见大儿子满身的血登时晕倒在地,女眷们尖叫,躲闪,奔跑,哭泣,七手八脚地去搀扶老太爷和老太太……
燕五姑娘又是哭又是笑,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快意和疯狂:“好了,都好了,再好不过,咯咯咯,爹留下了,我又是家里最受宠的五姑娘了!——爹!我不嫁那个人,我要嫁崔晞!我要十里红妆,我要让所有人都奉承我,巴结我,用羡慕到死的眼光看着我!我是隋芳馨,我嫁得好,我有钱,我要做诰命夫人,我要生儿子,一个做大官,一个做豪富,我要女儿嫁皇帝,我要丈夫不纳妾,我要婆婆交大权,我要妯娌怎么过活都过得不如我,我要让家中上下人人敬我畏我,名媛贵妇人人羡我妒我!——明白么爹?!这才是我和娘想要的!这才是!”
“孽孙——孽孙——”老太爷眼睁睁看着儿子倒在血泊里,心痛如绞,眼一黑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