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那我们就去。”燕七道。
燕九少爷转回头,望着脚下黑沉沉的湖水,唇角却轻轻地翘起来。
他的姐姐就是这样,只要他想做,她就一定会支持,无论他想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永远都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一边。
他的姐姐自小就与旁人不一样,她知道许多奇怪的东西,她的想法和行为也常常与众不同,她甚至无师自通地用箭如神,这古怪的事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她不像其他人的姐姐,在弟妹面前要稳重,要优秀,要恪己,要教导约束弟弟妹妹的行止,就譬如他们的二姐燕二姑娘,燕四燕五最怕的就是她。
可他的姐姐燕七不一样,她从来不阻止他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她鼓励他一切不知天高地厚所谓勇敢的尝试,如果结果是好的,她会说“干得好”,如果结果是坏的,她会在那坏结果落到他头上之前替他挡下,然后告诉他“看来这样不行,下回你可以尝试别的方法”。
她从不直接命令他“这样的事不许做”,她只会说“好,你想做就去做”,然后陪着他,护着他,直到他自己发现这件事是错的、行不通,并且能牢牢地记在心里,永远不会再犯第二次错。
就像现在,她甚至根本不去考虑要怎么说服老太爷老太太允许他们去边疆,亦或离开了锦绣书院这么高这么优秀的平台,自己将来是否能有个好的出路和归宿,更甚至不去担心边疆艰苦的环境与这遥远路途上有可能遇到的危险,她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的提议,就这么义无反顾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祖父祖母一定不会同意,”燕九少爷慢声道,“所以我们悄悄走。我看过大伯书房里的舆图,去边疆的路线差不多都记了下来,我也打听过了途中要经过的驿站,以及在哪里换马车、几时行路、几时落脚、几时由旱路改水路、几时需要多备粮水。”
“你早就打算去边疆了?”燕七看着他。
“只是假设过而已,”燕九少爷淡淡道,“假设我们要去边疆,需要做哪些准备,而后就去细细研究了一下。”
燕七道:“我们两个骑不了马,乘马车的话,大伯会追到我们的。”
“我的同窗家里在清凉山有座别苑,放避暑假前邀我和其他几人去山中小住,”燕九少爷慢慢偏过头来看向燕七,“祖父不会阻拦我去,届时只说同去的有不少女眷,请帖上也有你的名字,去了能与我彼此照应,相信祖母也不会拦阻。我们收拾妥东西,佯作进山,而后直接取路北上,对我那同窗便说家中临时有事无法应邀,两厢便都能按下,至少能拖得三天。三天后你我已身在他乡,可修书一封给祖父祖母,陈情谢罪,那时便是大伯再着人来追,怕也不易追上了,何况去边疆的路不止一条,未见得他们能选对我们所行的那条线路。”
“好,干吧。”燕七道。
不问盘缠不问安危,就只有干干脆脆的两个字:干吧。
次日起身,燕七将几个丫头支出去,收拾了几件衣服几双鞋,攒下的银子不多,连同几样首饰一并带上,还可以当掉换成现银,除此之外还带了仅有的一些能用得上的药,什么龙胆紫药水,藿香丸,纱布,薄荷膏等等,所有行李一共就打了一个行囊。
燕九少爷出门去了,回来的时候行李也都已收拾好,亦只有一个行囊,去了燕七的屋子,姐弟俩单独在房间里低声说话。
“我已将车雇好,定金交了,明日一早便出发。”燕九少爷慢慢地,稳稳当当地道。
下午的时候,燕九少爷那位同窗的请帖便递到了燕府,燕老太爷自无二话,燕老太太正赶着近日天热身上不大舒服,一天到晚昏昏沉沉,只听燕九少爷说了这么一声便答应了,压根儿没细想。老太太都应了,燕大太太那里更没什么说的,还十分贴心地使了人过来问燕九少爷是否需要准备什么带去山里避暑。
燕七在房里闲坐看书,虽然今日的冰仍然缺斤少两,可这并不影响她丝毫的情绪,相反,她此时比任何时候都要心无波澜。
煮雨烹云几个丫头热得受不住了,纷纷跑去了别的院子找相熟的小姐妹闲聊,借以纳凉。就见有个长房的丫头连连打着喷嚏进得屋来,和众人道:“五小姐房里的冰放得太多了,我在里面擦了个博古架的功夫就险些受了凉,怨不得五小姐这几日除了给老太太大太太请安就不肯出房门一步,那房里那般凉快,外头却是热浪滚滚,换了谁也受不了哇。”
“今年这夏日也是活见了鬼,滴雨不下,只管大日头见天儿这么晒着,听说近来京中都有人因中暑身亡的了,真是可怕!”另一个丫头道。
“幸好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夏天里还能有冰用,我前儿还听给五小姐送冰的人说,幸而去年冬天大太太让人多攒了些冰,如今咱们冰库里的冰多得都快盛不下了,大家都在夸大太太有先见之明呢。”又一个丫头笑道。
其余人听了便都纷纷称赞大太太有远见,煮雨咬着唇坐在角落里忍着没吱声,吱了声怕就听不到更多的消息了。
“我听说呀,连皇上都热得受不住了,正准备着去千岛湖上的别宫避暑,整个六月都要在别宫处理朝政呢!届时文武百官也要跟着去,一起在岛上住着办理公事。”
“土包子,这事还当什么新鲜的来同我们说,皇上年年六月都要去别宫避暑的呀,咱家大老爷和其他官员一样,也都要到岛上去陪驾,且还可以带着家眷去呢,只不过能带去的人数有限,往年大老爷只带着大少爷和二小姐去过,连大太太都没能去过呢。”
“那么说,今年大老爷还是会带着大少爷和二小姐去喽?”
“我怎么听五小姐房里的银绢说,大老爷已经答应了今年也带四少爷和五小姐去?”
“那便是了,往年未带四少爷和五小姐,是因年纪小,大太太怕惹祸,今年五小姐也入了学,学了不少宫中礼仪,便是去了那岛上想来也能应对自如了,且能去皇上的别宫岛屿避暑是多大的荣耀啊!大老爷总是会带四少爷和五小姐去上几回的。”
丫头们在这厢聊得热闹,那厢大太太房里也在说这件事,“往年过了天贶节后就动身,今年想来也不会有变化,该带的衣服都带好了,该备的用物也都备上了,梦姐儿那边你让顾嬷嬷精心着些,别丢三落四的,屋子里的冰减几块,回头受了凉去不成,那时且看她和谁哭去?!”燕大太太边卸头上钗环边和贡嬷嬷道。
贡嬷嬷笑着应了,道:“姐儿天天就盼着这事儿呢,日常屋门都不肯出,生恐晒黑了让人笑话了去,不似四爷,每日在外头不玩到天黑必不肯回来,人都比前些日子黑了几层。”
燕大太太笑道:“男孩子们就是闲不住,那不,连小九都坐不住了,明儿要往山里去避暑,还叫上了七姐儿,都正值好动的年纪,谁耐烦天天像咱们似的闷在屋子里二门都不出?”
“去山里?”一个声音伴着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一身莲青色丝袍的燕子恪长身玉立地迈了进来。
“老爷回来了。”燕大太太连忙起身相迎,贡嬷嬷行了礼后便退出了房去。
“小七小九要去哪座山?”燕子恪接过丫头奉上来的冰镇莲子汤,端在嘴边抿了一口。
“说是清凉山,”燕大太太执了扇子给丈夫驱汗,“小九的一个同窗家在那里有座别馆,因而邀了小九去住几日权作避暑,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已经应允了。”
“要住几日?”燕子恪把汤盅递回给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