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写吧。”
“唔?你几时这么好心了?”
“呵呵。”
燕七的晚间生活无非就是看书,看书,和看书。书架子上一整排文艺作品,文艺作品的后面掩盖着精彩纷呈的通俗小说,这类文本虽然不算禁忌书刊,然而也不好堂而皇之地摆在一位千金闺秀的书架子上,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尽管大家早就心照不宣,就连燕五的书架上也都藏着几本言情读物。
先把先生留的作业做完,然后拿了闲书看,至晚上九点半钟的光景,燕七放下书准备沐浴睡觉,却见丫头煮雨进得屋来,手里拿着一页折起来的冷金笺:“姑娘,一枝拿过来的。”
一枝是燕大老爷的书童,除他之外还有两枝,三枝,四枝,都是燕大老爷的下人,名字起得不能更凑合事儿。
“人走了?”燕七接过冷金笺。
“走了,也没递什么话。”煮雨道。一枝这样的贴身心腹小厮虽然可以在主子院内走动,但未经主子许可也是不可能进入内宅传话的。
煮雨出门去准备主子沐浴要用的热水,燕七坐到窗前,就着书案上的水晶罩灯打开冷金笺,笺纸上碧萤萤的翠墨书着两枚骨骼清奇的瘦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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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
……
“安安,这字起得好,《尧典》有云:‘钦明文思安安’,谓之温和;《诗·大雅·皇矣》又云:‘执讯连连,攸馘安安’,谓之徐缓;《礼记·曲礼上》云:‘安安而能迁’,孙希旦集解:‘安安,谓心安于所安,凡身之所习,事之所便者,皆是也’;另还有范仲淹的《祭谢宾客文》:‘大儒之文兮,醇醇而弗醨;君子之器兮,安安而弗欹’;唐甄的《潜书·格君》曰:‘深渊冥冥,乔岳安安,静之体也’;《云笈七签》则云:‘九真安安,七神宁宁’,谓之平静安宁——怎么解都是个好字。”陆藕含笑称赞。
“……好复杂的样子,突然不想要这个字了。”燕七道。
“可比我的好多了!你猜我爹当初给我起的什么字?”武玥气恼地一拍桌子。
“尚武?”燕七道。
“啊?!你怎知道?!”武玥吃惊地看着燕七。
“……”武将们敢不敢加强一下文化学习。
“可‘武尚武’叫起来有些拗口……”陆藕忍着笑说道。
“当然啊!我哪能真叫这个!后来还是请我二哥给我起了一个,就是我现在用的,‘鸣阳’。”武玥略有些得意地道。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陆藕点着头,“起得好。”
“小六你呢?”武玥问陆藕,陆藕在家行六。
“字‘三十六’。”燕七道。
“哈哈哈!”武玥大笑,“陆(六)六可不正是三十六么,这字好!”
“是‘非烟’啦,别闹。”陆藕笑嗔。
“什么典故?”武玥便问。
“天琴自张,山含影色,地入毫光,非烟绕气,陆藕开房,泽普三界,恩均八方。”陆藕漫声吟道,“南朝梁简文帝《大法颂》里的句子。”
“挺好挺好。”武玥和燕七两个连连点头,实则俩谁也不知道这诗讲的是什么。
正式开课的第二天,第一堂课仍是文化课,陈八落先生继续讲《论语》,其实学生们基本上已经在启蒙时期都由家中西席教过这些了,头一天上课时听得还算认真,毕竟是才刚入学,一切都还新鲜着拘束着,今日再听这位先生并不怎么好听的金属音讲着早已经学烂了的知识,十来岁正活泼的孩子们便都有些坐不住了,不大一会儿课室里就响起了嗡嗡的说小话声,陈先生大概是因为落第次数太多人生了无意趣,只管在上头破罐子破摔讲他的,眼皮都不带抬一下,你们下边爱干嘛干嘛,人生这么无趣,你们还可以试着去死一死。
燕七从桌屉里掏出《大剑客庞大海》来看,外头罩着《论语》,看几页抬抬头,前面那位正用书挡着吃点心,右前方那位在和前桌传小纸条,武玥在纸上画小人儿,陆藕支着腮似乎听得认真,然而脸上偶尔浮出的笑意暴露了她正开脑洞的事实。
一节课乱糟糟地过去,陈八落夹起书,丢下一句“朽木不可雕”,阴恻恻地飘出了门,几个女孩子咯咯地笑,其中一个便拿捏了腔调学他说话。
课间有一刻的休息时间,好动的女孩子就出了课室到外头走动,梅花还未落,正应了那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之意了,武玥弯腰捡起一朵落梅,随手簪在发丝上,转头问燕七陆藕:“落英街上的桃花都开了,几时去逛?”
“若只为了观桃,我看不必了,每年这个时候大理寺卿崔大人不都正赶上过寿请宴?”陆藕道。
“哦,对对,看我这记性,”武玥一拍脑门,“他们家里种了一大片桃花来着,年年这个时候都设宴下帖子,我家里人多,年年轮着去,我也就只去过一回,怪不得没想起来。”
“我倒是去过三四回,那桃林的确难得,每年去了都在林中的敞轩里吃茶赏花,很有几分雅趣。”陆藕道。
燕七年年去,崔府那点景她都快看吐了。
“这回咱都去!”武玥拍板,当场做了崔大人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