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天下,我有自己的私心,效果如何,我也看不到了,兴许是好的吧。”
“我尝试了太多的事情,很多是勉力为之。我知道所求太多,但就是忍不住要去做啊。不管结果如何,求个心安。”
“几十年来,荒唐事做了不少,正经事也不能落下啊。”
“早些年王遇想要以杀止杀,可惜他四十来岁就走啦。去年卢怀忠和我说,他觉得最初的理想已经达成了。其实我不太确定,姑且算是吧。”
“在洛阳时经常梦见你们,可来了西城,你们却不见了,躲着我呢。”
“你这贪生怕死的老东西……”
说了一会后,邵树德的精神有些萎靡,便停了下来,默默想着事情。
曾经的黄河古渡,早就挪到了他处。当初在渡口驻防时的五十人,也早就凋零殆尽。
有的人还没开国时就走了,有的人在开国后陆续走了,剩下的寥寥无几。
他没觉得这些老兄弟的水平很差,他们跟着自己,也在慢慢进步,如今都有富贵。
曾经有个历史玩笑,说古代开国,只需要一个县的人才就够了。这固然夸大了,但也说明了平台的重要性。
西城这一批跟着他走出去的人,大多青史留名,结局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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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创业团队,算是成功了。
但他们的风流往事,也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邵树德端起酒碗,在碑前洒下。
酒香四溢,飘散在风中。
说了一大通心里话,请老兄弟喝了一碗酒,够了。
邵树德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墓茔,转身离去。
******
二月上旬的时候,大部队陆陆续续赶至西城。
折皇后走进邵氏老宅的时候,以儿媳妇的身份上香祭拜。
绣娘看着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暗暗叹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家。
邵树德偶尔在老宅内批阅公文,偶尔出去转转。
二月初十那天,他趁着精神不错,设宴招待了一下西城父老。
说是“父老”,比他老的其实没几个。上一次来时看到的那个逃兵老牛,似乎也不见了。打听了一下,原来几年前就病逝了。
满眼望去,都是不认识的青年、壮年。他们对圣人回乡的唯一期待,大概就是赏赐了。
邵树德有些失落。他和他们没有共同的记忆,自然没有什么情分。除了听到介绍,谁谁是谁的儿子、孙子时,才微微颔首,但记起的也是有过交往的老人。
“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在庭院中晒太阳时,他洒脱地一笑,说道。
折皇后抓着他的手,默然无语。
“还记得蒋德温去麟州说亲么?”邵树德突然问道。
皇后的脸上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妾知道时,悄悄派人打听了下,夫君未娶妻先纳妾,让妾心中不喜。”
“你还是对玉娘有芥蒂。”邵树德笑道。
皇后白了他一眼。
“玩笑罢了。”邵树德拍了拍皇后的手。
院中一时沉默了下来。
“这辈子——”良久之后,邵树德又道:“亏欠你很多。你太委屈自己了,我也有些得寸进尺。这些话,只有到这个时候,我才会说出来。”
“夫妻本是一体,没有谁委屈的说法,总是互相忍让、互相扶持。”皇后说道:“没有谁亏欠谁,妾很满足。”
“真的?”
“真的。”
“有妻若此,夫复何求。”邵树德叹了口气,道:“好好活着,看着点孩子们。”
“夫君……”皇后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不用多说啦,我有感觉。”邵树德说道:“这一次,我把人都喊过来了。二郎也在丰州,老卢在洛阳,没有问题的。当了二十六年天子,也够了。接下来一阵子,我会一个个找人谈话。不用想我,兴许我被昊天上帝召走,另外委以重任呢。不过,我累了,真的累了。”
累,主要是心累。即便还是年轻的躯壳,但苍老的灵魂却需要休憩。
阅尽世事,千帆遍过,已经很难让他打起精神来了。而精神上的疲累或者说垮塌,才是最难以挽回的。
“好好活着,替为夫多看看这个天下。”邵树德眯着眼睛,看着蔚蓝的天空。
建极元年七月,开国祭天之时,他仿佛感觉到了上天在注视着他。
这一次,冥冥中似乎又在注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