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兰香气从香炉内冉冉升起,精致的黄铜鼎炉边是一面铜镜,桌上水盆里有小半盆温水,还在冒着热气,水质发白,漂着一层腻脂。
屋门紧闭,高床软枕,绸缎锦被间,正躺着一个面『色』蜡黄的男子,脸上肤质粗糙,还有一块块红斑。
“擦干净了?”窗口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清清一如那人的表情,不染纤尘的一身白衣在窗缝吹进来的风中轻轻拂动,剑眉微拢,眼神还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
床头两个小侍收拾着巾帕离开,另有一个衣饰华贵的中年男子,一个年纪较长的公公,“陆大夫,所有脂粉都擦干净了,还请你给我家四公子看诊。”
从当朝天子,皇室贵胄,到三公九卿,豪门富户,只爱白皙美人。
此白皙,并非白如纸,白如雪,而是白如玉,羊脂白玉。润泽第一,质感第二,最上等者,『色』白而水足,吹弹可破。
可惜,生来肌白如玉的男人能有几个?于是乎,养肥了两种人,一种是做脂粉的,另一种,比脂粉上等一点,通过草『药』外敷内调,来美白肌肤。
后一种,通常也算是半个大夫。可怜陆九阴那一身能和阎王抢人的医术少有用武之地,随随便便一张调肌理的方子,反倒是被人供若至宝。
“铅粉用多了,皮肤已经被伤了。”她伸手指了指那桌子,两个小侍连忙上前收拾干净,送上笔墨纸砚,研好墨将狼毫笔送到她手中,“我开两个方子,一个内服,一个碾末调匀外敷,不想毁容的话以后铅粉少用用。”
那华服中年男子千恩万谢地接了方子,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陆大夫,不知道可有不伤皮肤又可以变白的方子?”
陆九阴斜眼瞄了他一眼,“你说呢?”
“有,有吧。”他明明记得,陆九阴那个小『药』童,一张小脸又白又嫩,润滑得真真像是上等的羊脂玉,脸颊上还粉扑扑的,说多诱人有多诱人,陆九阴肯定是有办法的。
“你肯出多少银子?”
那中年男子一咬牙,回头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他这下半辈子,也就只能指着这个儿子了,他要嫁得好,自己也能过得好,可他一个侍君,月饷本来就不多,去掉以往买脂粉花去的钱,存了这么些年,大半也花在陆九阴的出诊费上了,剩下的,也不过,“五百两。”
“半帖『药』都不够买,还是算了吧。”陆九阴拉成了尾音慢悠悠推开了房门,那中年男子也没办法,眼前这个女人,见死不救名声在外,更何况这种小事,等她肯通融还不如指望着自己儿子会一夜变白。
他差人送这尊难伺候的大佛出去,陆九阴走得慢慢吞吞,出了那小院,门洞边的长廊廊柱上正靠坐着一个在打盹的男孩,背着一个『药』箱,身上也是和她同质地的一身白衣,腰际挂着一块白玉佩,肤『色』一点不比那玉佩逊『色』,陆九阴抽出别在腰际的玉骨折扇,走近了,扇柄毫不客气地朝那男孩脑门上就招呼上去。
“啊。”那男孩痛得一下气跳起来,“咦,师傅,你好了啊。”他推了推快掉下来的方帽,背着『药』箱小跑出来,跟在陆九阴身后,才出院门,一个哭天喊地的人影突然横冲出来,跪在陆九阴脚边,那男孩又啊了一声,跑过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男人的手从陆九阴裤腿上拉开,然后蹲在她脚边伸手不停地拍打她的裤腿,又吹了好几下,很得意地仰起脑袋,“师傅,干净了。”
“起来。”那男孩缩回她背后,那小侍打扮的男人跪在陆九阴身前,“陆大夫,陆大夫,我求求你,救救我家公子,求求你。”
“里面那个?”陆九阴伸出手指比了比身后,那小侍连连摇头,“我家公子是大公子。”
“你家大公子要死了?”那男孩歪着身子,两手都抓着陆九阴的衣服,从陆九阴腰侧探出脑袋来,那小侍又是连连摇头,“大公子他,他天生肤『色』发黑,所以,所以已经被三位小姐拒婚了。昨日大公子跳湖自尽被救了回来,陆大夫,求求你,救救大公子。”
“既是天生,自然没救。”陆九阴抬腿就要走,那男孩还巴拉着她的衣服,“师傅,你不是说你要试新『药』吗?去试试又不赔钱。”
陆九阴斜了他一眼,又看向那小侍,“先去开张生死状。”
“啊?”那小侍一愣神,那男孩又跳了出来,“就是写清楚是你家大公子自愿以身试『药』,以后不管结果如何,是死是活,都与我师傅无关,来,我教你写,这个我最拿手了。”
那小侍吓得不轻,“这,这…”
“哎,你放心了,我师傅的医术一等一的好,怎么可能真的医死人呢?”他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凑到那小侍耳边道,“其实这『药』我在猴屁股上试过,师傅她不知道,没问题的,你放心吧,而且试『药』师傅不收钱。”
那小侍稍稍放心了,带着路朝前走,那男孩拖着陆九阴的衣袖,“师傅,这边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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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阴的玉骨折扇别回了腰际,随着身前两人一路绕过花园灌木丛间的卵石小路,路边群芳争妍,香气怡人,那男孩吸着鼻子,东嗅嗅西嗅嗅,突然呀了一声,那小侍吓得回转身来,“小少爷,怎么了?”
那男孩几个蹿步弯着腰背着『药』箱已经蹲在了花草丛间,“哇,兰香草,还有红罗勒,”他东『摸』『摸』西『摸』『摸』,在几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草叶上流连不已,“师傅,这里居然有三叶鬼针草哎。”
那小侍站在道上解释道,“二公子喜欢奇花异草,这些花草大都是四殿下差人送来的,听说很多还是番邦进贡来的珍品。”那小侍嘴上说着,面『色』却甚是不平,同是儿子,差别怎么就这么大,那二公子不仅是嫡子,更是貌似天仙更甚三分,而且还有一身天生散发着芝兰香气的白嫩肌肤,未曾成人之时,求亲之人就踏破了安国将军府的门槛。
自家大公子可就苦命了,大小死了爹不说,长得又黑,三次定亲,对方都是一见到二公子就立马拒婚,转求二公子去了。
道边大朵的蜀葵开得正艳,那男孩终于恋恋不舍地走到陆九阴身边,“师傅,为什么我们院子里没有这么多花草?”
陆九阴又斜了他一眼,进贡来的番邦珍品,他还真以为哪里都能找得到,不过真要说起来,他倒确实有这个资格,“因为你师傅很穷。”
那小侍明显对这句话很惊讶,一点不相信的样子,陆九阴名满帝都,便是一掷千金也难求她一方,穷?不过他没资格问这些,只是继续朝前带路,那男孩见他不相信,连连附和着陆九阴点着脑袋,“是真的,我们好穷的,”
那小侍偏头看了他一眼,这对师徒,真是奇怪的紧。
三人穿过卵石道,那走在前的小侍突然脚下顿了一顿,陆九阴也跟着停下来,只那男孩只顾东张西望吸着鼻子小小鼻翼一阵耸动,也不看路,直接撞上陆九阴后背,啊了一声。
再抬眼,却见那小侍和陆九阴都看着同一个方向,花丛间有溪水潺潺声,一座梅花八角亭就在花丛间,亭内传出一阵断断续续的琴音,似在试音,没多久,行云流水般的琴音倾泻而出。
“那便是二公子。”那小侍低低出声,几乎淹没在那琴音中。那男孩听得一脸陶醉,半晌,扯了扯陆九阴的袖子,“师傅。”
陆九阴低下头来,他指了指她的那把玉骨折扇,“这个,算得上你所说的白玉美人了吗?”
陆九阴没有说话,抬起的眼淡淡地落在亭中人身上,一身素『色』罗衫,身形颀长如玉,微散的长发拢起一个松松的结,以一支紫玉簪别在脑后,如玉肌肤在日光下泛着点点莹润的光芒,那男孩张着嘴,“简直比画上的人还美。”
“若那画是你画的,那也不怎么样。”陆九阴的声音浅浅响起,那男孩撅嘴瞪了她一眼,还是着『迷』地盯着亭内的男子,半晌,琴音渐歇,一双纤细素手落定的琴弦上,那素衫男子慢慢站起了身,身后的小侍上前替他披上了云锦披风,那人影穿过香薰馥郁的花丛间小路,朝着这边过来。
“原来,是陆大夫。”
陆九阴手在袖内,微微拢袖作了一揖,“安二公子。”
那素衫男子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小侍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衣衫扬起,当真留下一阵浅淡的兰芷香气,那男孩忍不住跟了他几步,嗅着鼻子,“兰芷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