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这天,是个大雾天,这雾浓到了什么程度,那天要是早起的人肯定会知道,站在这浓雾里面,低下头去,就只能看得到自己的肚子,再往下,这腿啊,脚啊,就都看不到了,因为都被雾给挡了。”
那说书人刚起了个头,突然边上的帘帐一掀,『露』出一个甚小的身形,手里抓了那说书人的堂木,砸了过去,正砸在那人头上,她『摸』着脑袋,底下一阵轰然大笑,刁集一口酒喷出来,“这是在做什么?”
文夏没有说话,眼神盯着那帘帐后隐现的身影,笑意『吟』『吟』。
“错了,不是这段。”他咬着牙压低了声音,这个女人,说起书来的语调最受人欢迎,无人能及,就是脑筋不太好,毕竟也上了年纪,她能记得住他写下的所有话本,却总是分不清哪天要讲哪一段。
“不是?”
“飞虎卫那段。”
“哦。”她比了个了解的手势,站回台上,“今年六月的第一天,我们这城东守城的士兵打开城门放下吊桥,站上了城楼,往下一看,一个个都傻了眼,你道是为什么?因为,这护城河的水,光了,没了,你们知道这水到哪里去了?那就要从昨晚上开始说起了。”
刁集看了文夏一眼,“这水怎么没了,你可是最清楚不过了。”
“不就挖了个壕沟,京城周围无河,城内水源都是靠打深井,除了护城河,哪里来这多的水。”
那说书人喝了口茶水,继续道,“就在昨个下午,这朝里的好些个大臣们下了朝,坐着轿子回了府,一个个都收到了一封秘密的信笺,那信笺上面的封口处,画着一只老虎,那老虎身上『插』着两支翅膀,所谓飞虎入地,十万火急,这是一个密语,这密语是什么人想出来的?不是别人,就是先帝,先帝走了近八年,这个画像也就没再出现过,如今又出现在京城内,这些大臣都是心慌慌,加上之前锦衣卫被暗阁整倒,好些个贪官家里都被抄了,这下子,不知道是不是要出什么事来了。”
“于是,这胆子大些的就先拆了,小点的磨磨蹭蹭,找了家人商量过去,也是拆了,这密信一式三十份,都是一个内容,要这些先帝旧臣当夜入宫。这事就稀奇了,这大晚上的擅闯皇宫那可是死罪,而且,这没头没尾的,谁知道要人去皇宫是好事坏事。可是这密信上还说了,是秦王召集先帝旧臣商议机密大事,事关生死,非到不可,不到者可能『性』命不保。”
“这天下午,这些大臣的日子可难过了,这书房的地一圈圈地转,等到天擦黑,这些大臣,去了十有八九,还有这一二成,收拾了东西,准备已有动静不对劲就跑路回老家养老去。”
“这些人到了正午门,大门紧闭,只开了一扇小偏门,有一个小宫侍守在门口,告诉诸位大臣秦王殿下在御花园相候。一大串人,拉拉杂杂,平均都上了五十岁,年纪最大的有七十,最小的也过了四十,既是先帝旧臣,自然年纪都不小了。到了御花园,这里面黑漆漆的,一点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这些大臣,本来就一个个心里都有鬼,新帝年幼,当时先帝废长立幼,这些老臣都是反对的最厉害的,虽然秦王暴虐,但是比起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她们都认为宁可将江山交给秦王,也好过断送在一个不成气候的小『毛』孩子手里。所以这些年来,面上臣服,其实底下都在搞些小动作,想着只要新帝一有失德的地方,就可以群臣上表,要求新帝退位让贤。
“不过这新帝却丝毫不像是一个孩子,处理事务条理清晰,事事在理,颁新令,减赋税,几年下来甚得人心。加上这天下兵权掌在几个年轻将军手里,这些将军也是先帝的心腹,但是和她们不同,她们一心忠于先帝遗诏,忠于新帝。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虽然朝野上下呼声高涨,秦王也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这天晚上,站在这黑漆漆,乌压压的御花园里,这些大臣们一个个『毛』骨悚然,开始后悔来了这一遭。就在她们想要打退堂鼓离开的时候,这花园里突然亮起了火折子,亮光下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秦王,身边还有一个人,是那接任了自家母亲职位的暗格主子,赵亭。”
“秦王就站在御花园凉亭内,对底下的大臣们说了,如今这京城内锦衣卫已经被暗阁给扳倒了,这京城唯一的兵力就只剩下暗阁的三千禁卫军,世女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列位都是先帝重臣,只需要大家一齐在天明前在这凤阳殿前跪下恳求新帝让贤,再让三千禁卫军包围皇宫,何愁大事不成。”
“只不过这底下也有人问了,就算这边事能成,那要是洛都兰都的jūn_duì冲进皇城来救驾,那怎么办?其实秦王自己打的主意,是等这『逼』宫退位事成,就把帝上软禁了,然后暗地里下毒害死了他,只推说病死,如此一来,可以继位的嫡女只剩下了自己,那些将军不从也得从,她们又不可能再变个皇帝出来?她就是吃准了这些将军对先帝忠心耿耿,断然不会反,所以只要帝上死了,她就有十足把握她们会归顺自己。不过在这些大臣面前,她却不能这么说,毕竟这些人虽然想要她做皇帝,要她们一起谋害皇族骨肉,她们是断断不敢也不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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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说,这京城九郡十二县,锦衣卫一垮台,早已没有人可以同暗阁抗衡,洛都兰都远在千里之外,要前来救驾也得半月有余,到时候本王坐上了帝位,玉玺在手,她们若是不从,便是欺君犯上,论罪当斩。”
“其实这下面还是有人嘀咕,人家兵权在手,便是不从又能怎么样?但是大多数人也清楚这些将军忠心不二,必然不会叛国,于是都点头下来。一群人于是移步凤阳宫,宫里的宫侍守兵都被买通了,一群人就站在凤阳宫外面等天亮。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正在此时,凤阳宫内力的帝上寝宫内,有两个人正在下棋,那两个人,一个是这洛都飞虎卫的统领刁寄,一个是…”
那说书人突然顿了顿,文夏和刁集都是一愣,尤其是文夏,景彦自己在后台又想砸那说书人,其实也不怪她,景彦自己在写这段时,怎么都想不出话来描写文夏,怎么说,这人都是自己的未来妻主,他还没写过和自己相关人的话本八卦,于是在那里涂了又改,改了又涂,一直到最后还没定下来,结果把这说书人给弄晕乎了。
“一个是这帝上的心腹,文峡。”好半天,憋了句出来,文夏挑了挑眉,景彦掀开帘帐,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连忙躲了回去。其实刚上楼,就认出来了,以前也远远见过她,不过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如今虽然正常了,但是样子不会大改。这句描述,可真是够烂的,最烂就不过是这句了,景彦叹了口气。
“所以说,这秦王在外面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却不知道,飞虎卫早就入了京,可是飞虎卫入京,怎么会没有动静?这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飞虎卫是乔装百姓进来的,而且,其实十八路飞虎卫,只来了两路。可惜秦王不知道,天一亮,她一看到飞虎卫就吓傻了,但是都走到这一步了,她也不肯放弃,不管怎么说,还有三千禁卫军包围着皇宫,她威胁帝上,若是不退位,外面的禁卫军就会朝里『射』点火的箭,大家同归于尽。”
“这时候外面有人来报,说确实看到禁卫军个个都带着□□,箭头裹了浸过油的麻布,一点就燃,秦王很是得意,说你飞虎卫再厉害,也没办法抵得住熊熊大火。这下那些大臣就都开始劝,退位吧,不然大家都要死在这里,那下着棋的两人这时已经出了凤阳宫,文峡看着飞虎卫统领刁寄,就问她,你说今天这天,会下雨吗?”
“秦王自己朝天看去,这虽然日头还没出来,但是怎么看都是个大晴天,以为她是在拖延时间,正要说什么,突然间这漫天真的开始落下豆大的雨点,秦王被这雨点打在脸上,傻了眼,没有了火,要论战斗力,这禁卫军,怎么样都不是飞虎卫的对手。当时,这位秦王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仰头接着那雨水,嚎啕大哭,大骂苍天不公。那些大臣一见这个样子,一个个都下跪表示以后都会尽忠于帝上,绝无二心。包括赵亭,也投降了,带着三千禁卫军降了。”
“一直到后来,秦王和赵亭才知道,其实这水,压根不是雨水,是文峡找人在护城河下挖了暗沟,把水接到了凤阳宫下,用几个压水轮,就在这凤阳宫后,把水打上了天再落下来,就只在这凤阳宫一段有,看上去像是在下雨。所以,这守城的士兵清早才会发现护城河干了。”
“事后,秦王被发放到了边疆,到其中一位守疆将军帐下当马前卒,赵亭看在其母的功勋上,加上不是主谋,只是夺了爵位,降级罚俸。而那些大臣,帝上宽仁为怀,都没有追究,自此一事,年迈的大多告老还乡,年纪尚且不算大的也闭口不敢再提让贤一事。”
“而飞虎卫统领刁寄加封镇国将军,文峡被封了闲王,据说,闲王一名,是帝上亲提,可是文峡似乎对这个名字很不满意,不肯将牌匾挂上文家大门,于是,帝上又加提了一块匾,上书四个大字,书香闲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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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集晃着脑袋,“听别人的故事和听自己的,就是不一样。”
没有人回答她,一抬眼,文夏已经不见了踪影。她低头看向底下大街,就见到她追着一个衣衫奇异的男子而去,挡住了那男子的去路。
“你干什么?”
“景彦。”
“是,有何贵干?”
“一个月后,就是大婚的日子,我看看我的未来正君,不可以吗?”
景彦抬起眼,“现在看到了。”他就要离开,文夏拉住了他的手,“怎么了?你好想很不高兴?”
“没有。”他叹了口气,她突然变成一个他完全不认得的样子,以前她只是个他远远看过几眼的『药』罐子,他总觉得嫁进了文家也丝毫不会影响他的生活,可是现在,就不见得了。“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
他张开双手,正要开口,突然身子被她一揽而住,他面红耳赤,“你干什么?”
“不是你张手要我抱吗?”
“抱你个头,我是给你看我穿的什么,还有,我整天混到这些地方来,你也看到了,你想说什么?”
文夏松开了他的身子,“这样的话,我带你一起去转转好了,先去哪里?西城门口有一个茶寮。”
“莫忧茶寮?”
“你也去?”
“当然,那里的莫忧花茶我最喜欢喝了,可惜怎么都试不出来里面的配料有什么。”他忘了自己的手还被她抓在手里,偏过头看着她,“还要去陈大娘的肉馍馍摊子,我一定要吃那一家的肉馍馍。”
“知道,只用猪腿前肉做馅的那家嘛。”
景彦弯了弯漂亮的眉,“怎么看来你对这些吃喝玩乐的事情也很了解?”
“不然我怎么会做个闲王呢。”
“其实,我听说…”
“听说什么?”
“宫里的宫侍说的,那日我去问飞虎卫那件事,其实问到的不止这些,他们还说,其实这些年,你一直都是那个隐在暗处不为人知的摄政王。”
文夏突然笑出声来,他奇怪道,“你笑什么?”
“其实,我还以为他们会说太上皇。”
“你也不怕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我替她把女儿从八岁养到了十六岁,她欠我的人情,就是去了阴曹地府也还不清。”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
“你大了我十岁还多。”他扳着手指,故意斜着眼抿着唇,“赵珽都不过二十五,你好老。”
“怎么,还想着她?”
“你听说了什么?我偷人家的玉带?”
“是啊,很多,各种版本。”她挑了挑眉,景彦却笑了,看得出来,她其实一点都没相信。
“李楠悔婚了,他进了宫,我一直在想,他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愿意和自己的哥哥共侍一妻?”
“也许他根本不甘于此。”
“那后宫岂不是要『乱』了?”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太了解那个丫头了,她眼珠子动一动我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天资聪颖,心『性』宽忍,若是生在『乱』世,那绝对不是个适合帝位的人选,但是在太平盛世,这样的皇帝却可以安天下。不过她这个人,在□□上,却是个木头愣子。”
“怎么个木头愣子法?”
“就是男人脱光了衣服躺在她面前,她也可以洋洋洒洒写上一篇资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