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身后方才嘈杂嘶吼的营地,逐渐安静下来,最终没有动静,察觉到白衍意图的头曼单于,几息前还有着无尽恨意的脸孔,渐渐的被一丝丝骇然取代,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浮现在心头之间。
怎么办?
这一刻,连头曼单于都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带着眼前这些家眷北上,追杀往北的白衍,这根本不可能,不说这些家眷会拖累所有人的速度,就是那些老弱幼儿,在战场上,都会被秦人利用。
不,不能带着。
可若是不带着,又要如何安顿?月氏在身后,随时都有可能沿途追杀过来,留下这些家眷,无异于送死。
除非留下来,先行带着这些家眷迁徙,安置好家眷后,再去追杀秦人,可这样……
身后那些失去至亲的匈奴勇士,可会答应?
纵使有穆尔托等人在,但头曼单于能想象到,所有匈奴人都不会再愿意跟着他们,也不会再承认他是单于,这也意味着,放弃头曼单于的身份!
迷茫间,头曼单于便听到一旁传来一声声嘶力歇的嘶吼,转头望去,就见到蛊颌红着眼,流泪的跪在地上。
而在蛊颌身旁,穆尔托的妻子,似乎方才与蛊颌说完什么,看到蛊颌的模样,有些担心的退回到穆尔托的身边。
“单于,蛊颌的家人都被杀光了,所有儿女都被砍下头颅,未婚妻也被掳去!”
穆尔托安顿好妻子后,便来到头曼单于身边。
在匈奴,父亡子继,当初蛊颌的父亲桑吉阿死后,母亲与桑吉阿的妾室,都被蛊颌继承,这也是桑吉阿为何有未婚妻,却还有子女的原因。
此刻,桑吉阿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亲人,子女,就连未婚妻都被秦人夺走,这在草原,不仅仅有杀亲的血海深仇,还是对于一个勇士最大的侮辱。
“单于,当初我们,或许不该去招惹那秦将白衍!”
穆尔托说完,一脸颓废,目光茫然的看向头曼单于,言语中,已经充斥着悔恨。
冷静过后,穆尔托也已经清楚的意识到,眼下的这一切,不仅仅是那秦将白衍的报复,更是那秦将白衍,故意设下的局。
看着蛊颌,穆尔托一想到那秦将白衍故意放过所有匈奴首领的家眷,却唯独蛊颌除外,便忍不住发自内心的冒出森森寒凉之意。
白衍目的,是想要让那些失去亲人的匈奴人,拥有一个新的首领,一个与他们一样,带着血海深仇的领头人,所以,白衍才会选择蛊颌。
当所有匈奴勇士,看到一边是家眷安然无恙的头曼单于,一边是与他们一样,都失去妻儿至亲的蛊颌。
所有勇士会倾向于哪一边?
此刻就算头曼单于用以往的威压,下令要所有人,先不去追秦人,已经被血海深仇充斥内心,被那份羞辱弄得失去理智的蛊颌,会同意吗?
而若是蛊颌一开口,其余匈奴勇士,恐怕都会毫不犹豫的追随蛊颌。
这也意味着,头曼单于的地位,已经动摇。
穆尔托不知道当初他们匈奴人,到底得罪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此时映入眼帘的场景,已经让穆尔托在内心深处,充斥着后悔,以及一丝丝害怕。
若是可以,穆尔托不想再去招惹那个中原人,那个中原将军,带着妻儿,平平安安的放牧游猎。
“单于!”
穆尔托目光看向头曼单于一眼,眼神没有往日的神采,见到头曼单于望向自己。
穆尔托看向四周,望着一个个匈奴勇士,随后又看了一眼蛊颌,最后才对头曼单于说。
“单于,私下里,与蛊颌聊一聊吧!”
穆尔托没有多言,一如既往的对头曼单于行礼,随后方才转身。
这个举动,是在向头曼单于表达,自己一如既往忠心。
眼下,不管是亲手除掉麾下最强的勇士蛊颌,还是亲手杀死自己的家眷,亦或者,是放弃单于之位,头曼单于不管哪一种选择,穆尔托都会效忠单于。
数日后。
月氏、匈奴边境之地,央金正在统领月氏部落之人,在边境驻扎,随时准备进入匈奴领地。
一个人的到来,让央金十分意外。
“你说头曼单于愿意臣服月氏?”
央金看着帐篷内,跪在地上的穆尔托,美眸尽是意外。
“是的!这是之前与月氏王有深仇雪恨的蛊颌,单于愿意献上蛊颌的头颅,以及阏氏,还有我们部落的家眷!日后我们匈奴,愿意成为月氏的附属部族!”
穆尔托跪在地上,向央金行礼,表示臣服,随后从一个布袋内,取出蛊颌的头颅。
蛊颌生前憎恨月氏人,所以月氏人落在蛊颌手上,都会被折磨至死,惨不忍睹,月氏人也知道这点,所以一直恨不得把蛊颌杀死泄愤。
当初央金逃亡之时,也是这蛊颌不依不饶,最终那些效忠央金的人,一个个惨死在蛊颌刀下,有的死前极其痛苦,所以央金当上月氏王,这蛊颌,自然就在央金必杀的名单之中。
“真是蛊颌!”
“是蛊颌的人头!!!”
同样在王帐内的月氏其他部落首领,此刻看着穆尔托的模样,当见到蛊颌的首级,全都一脸意外的看向彼此,满是惊奇。
匈奴与月氏,乃是世仇!
如今匈奴却甘愿臣服月氏,这连他们月氏人都不敢相信,真会有这一天。
更重要的是,头曼单于甚至都愿意把蛊颌的头颅送过来!
“你们匈奴单于,已经北上,去追杀秦人?”
央金俏眉微皱,同样诧异于匈奴的举动,不过此刻央金内心,也不由得感叹,那白衍,当真是把匈奴人逼到绝路。
昔日其实连央金都不敢保证,那白衍当真能找到匈奴部落,屠杀匈奴部族。
当初答应白衍之余,不得已的情况下,央金内心何尝没有做过最坏的打算,那便是匈奴部落未被白衍找到,而月氏在除掉羌族游骑后,一边要面对羌族,一边要与云中、代地的秦人,想办法对付匈奴。
不过唯一能让央金安下心的便是,这最差的结果,都是匈奴人先会与白衍交手。
眼下。
看着匈奴人被逼得没有活路,只能归附月氏,这倒是让央金没有想到。
看着蛊颌的首级,再看着穆尔托,央金隐约有预感,在蛊颌死的背后,事情或许并没有那般简单。
“是!秦人屠杀我匈奴一族,我们匈奴人与秦人,不死不休!日后我们匈奴人,便世世代代,朝贡月氏,为月氏俯首称臣!”
穆尔托看向央金,随后低头回答道。
此刻穆尔托心中也十分紧张,担心月氏还有顾虑。
眼下匈奴是彻底没有退路,此前为了安抚部落的勇士,头曼单于借口要与月氏谈判,请求月氏封住北边秦人的逃生之路,为此不惜用残存的家眷抵押在月氏为人质,这才稳住部落族人。
在雁门之时,月氏与秦人一同包围匈奴,这也是所有匈奴人亲眼所见,故而在头曼单于的言明下,所有部落勇士也都担心秦人真会北上,再绕道月氏,逃回秦国,他们匈奴人无法报仇。
所以听到头曼单于把家眷送到月氏为‘人质’,不仅仅没有反对,反而还让已经躁动的人心,逐渐安定下来。
至于为何是月氏,而非东胡,其缘由便是眼下最有可能入侵匈奴的,并非是方才与秦人交战的东胡,而是一直观望,最后与秦人合盟的月氏。
“还请月氏王,接受我们匈奴的臣服!”
穆尔托许久没有得到央金的回复,只能再次卑微的恳求道。
穆尔托清楚,若是月氏不愿意匈奴归附,那不仅仅穆尔托性命危矣,就是匈奴领地,恐怕也要面临危险。
“王!我赞同接受匈奴的归降!”
“王!我也赞同,我们月氏当务之急,是除掉西边的羌族!”
王帐内,其他月氏部落首领,这时候也一个个的站出来,对着央金行月氏礼。
此前在与羌族游骑一同围杀匈奴后,匈奴北逃,月氏之所以没有立即追上,便是因为还要除掉羌族游骑,如今羌族游骑已经被月氏尽数屠杀,那么已经与羌族结仇的情况下,比起惨遭屠族,肩负血海深仇,誓要追杀秦人的匈奴人,对月氏而言,更重要的是趁机除掉西边羌族,那才是耽误之急。
匈奴被屠族,愿意归降月氏,待月氏再除掉羌族,便彻底成为草原霸主,就是东边的东胡,也可找机会攻打过去。
一声声请求响起,在诸多月氏部落族长的注视下。
“告诉头曼单于,我月氏,愿意接受匈奴归降!”
央金双眸看向地上蛊颌的那颗头颅,随后望向穆尔托,开口说道。
“多谢王!”
穆尔托听到央金的话,整个人都松口气,跪地感恩后,方才小心翼翼的起身退后,转身离开。
央金看着穆尔托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浮现昔日白衍的身影。
想到头曼单于已经领兵北上,去追杀白衍,央金也只能祈祷白衍自求多福,毕竟北边是匈奴人的领地,就是月氏在哪里与匈奴交手,都难以逃到好处,而白衍一个中原人,要面对人数众多,全都带着深仇大恨的匈奴人,恐怕也落不着好。
“此前围剿匈奴一事,我月氏已经出力,是你秦军出现状况,方才让匈奴万余骑北逃,这怪不得我央金!若是不敌匈奴,倒是期待你,从我月氏南下!”
央金在心中说道,随即美眸重,露出一个绕有深意,又似期待的眼神。
“两日后,去羌族!”
央金回过神,目光看着王帐内一众部落族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令道。
刹那间,一个个部落族长听到央金的话,纷纷行礼接令。
央金坐在王座上,看着蛊颌的头颅,似乎在回忆,似乎在想着什么,几息后,方才命侍女把蛊颌的拿去外面挂起来,随后派人去北边,随时观察北边可有秦军的踪影,一但发现秦军动向,立即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