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笑道:“墨者均知你愿意与人相辩,此次去巴蜀,却没办法与人相辩了。语言不通,两三年后语言即通,怕是你也不爱说话了。”
与他随行之人均想,他倒是语言不通不与巴人、蜀人相辩了,我们可是惨了。但既然巨子与七悟害定下他带头,总有深意,他们岂能不知?
造篾启岁哈哈一笑,想要说点什么终究还是忍住。
适又叮嘱道:“事情之前巨子也和你们说了,你们去巴蜀是去获利的。墨者利义统一,你们在那里熬盐,盐多价便低,当地人便可得利。你们又能将钱财支付墨者,用在别处行义,这是好事。”
“总归,靠竹筒、牛皮、辘轳等取井盐的手段你们学了几个月也学会了。启岁你又是竹匠出身,其余一同前去的还有木匠,以及工匠会的皮匠。”
“巴蜀熬盐成业,多有盐池盐井,你们带着黄金去,很快便可积累钱财,站稳脚跟。”
“沿大江而下,售卖于楚地,所得必丰。你们若做好了,墨者便可借机深入楚地,在夷陵、云梦等地售盐。”
“巴蜀好巫祝之风,你们深入巫、鱼、巴、成都等地,也要熟悉他们巫祝的形式。昔日我的夫子唐汉先生游蜀,那里常成大泽人为鱼鳖,祭祀之风必盛。此事你们先不必管,只要先做好井盐事。”
“平日里多传文字,巴蜀文字不多,正是时机。等此间事一了,这里也会多派人前往巴蜀协助,你们也好回来听巨子之义,各有轮换。”
这些跟随造篾启岁一同前往巴蜀的墨者均想到之前看到的那种精妙而又简单的竹筒牛皮取井盐法,又专门学习过熬煮之术,知道适所说的溶解度之说,因而信心满满,觉得要在巴蜀地开采井盐赚取钱财并不难。
一则可以利于巴蜀人,二则可以将钱财集中于墨者,做一些利天下的大事。
唯独造篾启岁却想的有些多。
他是书秘吏的人,跟随适时间长,常听适讲起天下形势。
那些据说是唐汉先生走遍山川所绘制的天下大致之图放在此时便是惊动天下之物,但对于书秘吏内的造篾启岁而言却已常见。
想到之前适画的那幅图,又想到巨子安排人前往吴越,又安排他们前往巴蜀……恐怕并非那么简单。
宋地、吴越、巴蜀……这三地恰将楚国边缘围住。
日后若墨者在吴越已有名声,向西便是钟离、寿春、下蔡。
而巴蜀沿大江而下,便是夷陵、郢、云梦……
如果真的是为了售盐取利,怕也并非如此。
造篾启岁记得适曾说过以阳光晒盐的手段,若只是为了取利,借着墨者在齐国的势力与田氏内乱各求贤人、同时田氏已坏官山海之策的时机,在齐国晒盐取利一样可以,而且更为方便得利也更多。
凡事一旦多想,就总会觉得其中定有深意,造篾启岁觉得自己暂时还是不要多想,只先把安排自己的事做好就行。
他暂时不去想今后几十年后的可能,想着如今要做的事,心中也觉得不是太难。
以皮筒竹节辘轳取盐卤的手段,虽说并非那样容易,但知大略,又都是些墨者中的上好工匠,又有适教的“总结分析改进法”,想来不会太难。
可想要在那里立足,不免要遇到很多事,他先问墨子道:“先生,那些前往吴越之人,都有学过粗陋医术的人跟随,我们是不是也跟随几人?巴蜀重巫,必有熟悉药草的,跟随一人也可以与当地人学习识别药草,整理成册,将来利天下。”
“我们终究非此术业,这事做不成。”
听到这事,墨子摇头叹息道:“等着吧。适这边还要慢慢教那些孩童,我看三五年后或可用。现在?沛邑尚且不足呢。乡校之法甚妙,可总要三五年。三五年后,你们或在那里成事,届时再说。”
造篾启岁又问:“那如果蜀王、巴子聘我们为官呢?”
墨子笑道:“三五年内,怕难。你们只要不专职游说,总要做成井盐事、传文事后,方有可能。届时墨者必然多去,自有定夺。先不必想此事。”
造篾启岁道:“非是我想,万一有墨者做呢?”
适大笑道:“墨者成事,是靠一众墨者。离了墨家,单独的墨者能做什么事?或如胜绰,集结三五十人闯出名头,难道一个胜绰可以行墨家的手段吗?”
他打消了造篾启岁的担心,从身后取出一小包辣椒籽道:“巴蜀潮湿,这包种子可在那里种植,万一取盐事不成,也能靠种植此物积累钱财。”
造篾启岁接过去,与众人拜别,转身欲行时,忽然问道:“那些三晋、卫、鲁、齐等地来求谷米种子的商人,又该如何应对?此事非与我关,我想知道,也便于日后有此事我好以此为鉴。售与不售?若售,三晋强依旧要行不义之战。若不售,这些谷米又不能让万民得利。”
适挥手道:“利天下。利天下万民。剑可杀人,亦可救人,于是便不做剑了吗?启岁,山高路远,一切小心,谨记利天下万民便不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