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般的吼声,配上九周尺高的身躯,一脸的横肉,耳下的疤痕,外加鼓胀的胳膊,叫在场的众人心中均忍不住赞了一声:“好一个壮士!”
他的打扮在常人看来极为奇怪,身后背着一柄铜剑,身上却穿着一身破烂的短褐。
昂贵士人身份的剑与低贱庶人才穿的短褐,极不相称,这身份也就昭然若揭。
小贵族身旁的私属见状,向前一步,想要护卫,却被这人用肩膀一撞,直接翻倒在地。
肩膀一撞,就知道此人孔武有力,绝非他们可以对付。
再者此人负剑,定非寻常人。
之前阻挡只是义务,但并不敢直接出手,此时知打不过,义务也已履行,就如野鹿奔跑过的麦田一样自然分开,让到一旁。
适本来浑身是汗,听到一句见到一人,这浑身的冷汗顿时变为精神焕发的热汗。
这正是孩子饿了来了娘、孩子被打了来的爹,被欺负了组织来了……
适也不知道此人是谁,可刚才那句话显然证明这是一个墨者,又是个知道自己名字的。
既然维护自己,那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心说墨者之中颇多市井人物,这时候要是露出几分刚才的紧张神色,必不会给此人留下好的第一印象,这时候就该挺胸抬头。
那小贵族看着这条壮汉,心中咯噔一下,也知道此人八成是墨者,心说难不成自己那朋友得到的消息不对?
看了一眼身旁之前还在羞愧的朋友,见他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只好硬着头皮问道:“你是何人!”
壮汉仰着头,鼻孔朝天,回道:“好叫你知道,曾和楚之鲁阳公比戈胜其一式的墨者,公造冶!”
适已经悄悄下了牛车,不使人察觉地凑到了公造冶身边。
听了这么一句,心说这人难不成还是个秦舞阳般的人物?那秦舞阳见人就说自己十三岁杀人……
他既已经靠到了公造冶身边,心中大安,这时候觉得应该开句玩笑,以显亲近,也显得自己临危不惧乃有大勇。
于是笑道:“兄长难道每次开口之前,都要提曾胜鲁阳公吗?岂不太累?”
公造冶一听这话,也知道是个玩笑,咧嘴一笑,牵着耳下的那道疤痕,格外吓人。
笑过之后,公造冶心头暗道:“大兄禽滑厘这几日总夸这人,子墨子更是说他大巧,只是却不见得啊。这是宋国,鲁阳公伐郑围宋,勇力之强这些人当然知道,我当然要这么说。到了齐国,我便要说我曾一人打倒七技击之士;若在三晋市井,我便要说自己曾和聂政比剑各留疤痕……”
“先生曾说,与农人交谈,要谈谷米不谈玉石;与匠人交谈,要谈尺矩不谈契息。我要让眼前这样的人物知我本事,当然要提及鲁阳公之事。适虽然聪慧,终究没有先生亲自教诲,很多道理并不明白啊。”
正如他所料,自己这么一说,不止是那小贵族脸色突变,就是跪坐于地的公孙泽也猛然起身,持剑起身站在一旁。
在场众人均知墨者不虚言,此人既说曾与鲁阳公比戈而胜,手段之高哪里是这几个私属能够应对的?
这一任鲁阳公,常年征战,名声早起。
要不然后世也不能留下鲁阳挥戈,让夕阳向东退避拖延夜晚降临,以助其胜的传说。
若谈奇幻,挥戈之鲁阳也是个不下于大降陨之刘秀的人物。
只不过后来此人最终死在魏武卒军阵当中,被不知名步卒所杀,是贵族让位于古典步兵成为战场主角的垫脚石,并无悲壮之意,因而名声不盛后人少知。
若早生百年在英雄主导战场的时代,必如养由基一般后世均知,只是贵族英雄的时代已是西山幕日,纵然他能挥戈退日,又如何挡得住历史的滚滚洪流。
楚人常说,弓学养由基、戈学鲁阳公。此人如今尚且活着,凶名早已传遍郑、宋等楚北之国。
公造冶拿这人说起,正是如同和农人说起粟米耒耜,正合适。
小贵族也没有选择握剑,知道握剑也不是此人对手,既能与鲁阳公比戈而胜,就是三五个自己也不是此人对手。
况且,就算打得过,这人真是墨者,自己那小小势力又怎敢招惹?
急切间想不出该说什么,冷汗涔涔而下。
公造冶说完这句话后,也不再看那小贵族。心说先生不久便来,这里的事当然是交由先生处置,自己只要震慑住这些人即可。
他看着四周的青青宿麦,伸出手在适的肩膀上轻拍一下。
既是鼓励,也是安慰,更是赞许。
之前是不是墨者已经无所谓了,现在这些人再不敢动你了。
安慰之后,目光投向了被绑在树上的六指。
见那孩子浑身是鞭痕,嘴唇干裂,脸上乌青,心说:“这孩子真是不错,挨了这么多打,竟也没有开口。小师弟虽然不知道怎么和不同的人说不同的事这个道理,未免稍微有些不灵光,可是这传道识人的本事却没的说。”
再看一旁的公孙泽,见他之前跪坐于地,袖袍割裂,心中也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这种君子衣冠必正,无故不可不正,心中哪里还猜不出?
他身形虽壮大,可头脑决然不笨,这时候便行礼相问:“公子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