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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我想要从他那里索取我不曾得到的温暖和爱,是因为我不忍失去他,所以我歇斯底里地想要将他抢回来,想要将那段时光抢回来...为了我能夺回那份温暖,我一次一次地欺骗他,一次一次地置他于险境...明明他差一点都回不来了,明明他都已经身受重伤了,却还是不忍看着我离去...
“现在何尝也不是这样?无论是我还是伊莎贝尔都知道,他是真心想要见我的...也全然是因为我,是我害怕了...是做完这一切的我,如此卑劣的我害怕面对他了...”
伊丽莎白低垂着头,这些年隐藏在沉默与寂静之中内心一点点析出语句,她十分痛苦地剖开了自己的一点脆弱,
“我不知道该怎么偿还因为我的自私产生的恶果,就连我自己的恐惧和固执都无法跨过...”
而脆弱之所以为脆弱,正是因为其痛苦。
果不其然,只是想到如此,伊丽莎白都会难过得颤抖起来。
面前的鱼儿好像陷入了更良久的沉默,再开口时,她只问道,
“大人,我已经大概了解了...您,想要听一听我对先前伊莎贝尔陛下话语的想法吗?”
“...好,你说吧。”
伊丽莎白看不见鱼儿,便只能听见她轻柔的、如安眠曲的声音,她轻声说道,
“大人,如果您不想见的话,那便不见了吧。”
“......”
伊丽莎白无法看见的黑暗之中,那侍女的声音接续传来,
“虽然,我对您与那个人之间的过去不甚了解,我只是觉得,如果爱一个人的话,一定不会计较谁付出得多、谁付出得少这件事的,更谈不到亏欠与偿还的事情...我坚信,他只希望您能过得好好的。如果再次面对他会揭开您的伤疤,让你感到自责和苦难,那便如此,如此就好。
“说伊莎贝尔陛下不对的大不韪的话是这样,但是另有一点我觉得伊莎贝尔陛下说得是对的。您的确应该好好养好您的身体,应该走出宫殿去,哪怕不愿再见他,也请您一定照顾好自己,养好您的身体。”
伊丽莎白坐卧着,闻言的她似乎更加精确地将脸朝向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而一片黑暗之中,她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那侍女的声音。
沿着她什么都看不见的虚无,在床铺旁已然断裂的帷帐之下,再也不见模糊的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带着悲伤苦笑的黑发绅士。
那一字一句轻柔的女声,全然来自于那黑发绅士的口中。
顺着那微张的窗口泄入的午后阳光,将他的面容照得格外清晰。
原来半年以来,那能将这灵魂千疮百孔的女人照顾得得心应手的鱼儿压根不是别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费舍尔·贝纳维德斯。
便由着那冥冥之中似有若无的默契,顺着那许久之前便不再融洽的情感,将他们的岁月拉成了如今的模样。
只是君不见,只是君不言...
听着眼前“鱼儿”的声音,伊丽莎白没有再回应,只是点了点头,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又再一次地缓慢地躺在了床铺上,将被褥盖在了自己纤弱的身躯上。
她张了张嘴,轻声说道,
“我困了,想要睡一会...”
“好的,大人,我会在旁边守着您的...”
“嗯,麻烦你了...”
伊丽莎白的身体一点点放松,半年以来,费舍尔已经在她的床旁看着她沉沉睡去很多次了,甚至于连她睡着之后会有什么反应都知道。
为什么要说守着她?
因为她会一夜一夜地做噩梦。
有时会啜泣着惊醒,有时会恐惧到手脚抽筋,有时又会虚弱到喘不上气来。
这时,身旁的鱼儿总会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热水,待得饮下热水后再问,
“现在几点了?”
“还早,还请大人接着休息吧。”
如此反复,日日夜夜。
今天也似乎是同样如此,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过去了很久,伊丽莎白才堪堪入眠。
随着床上伊丽莎白的呼吸一点点平缓,在费舍尔眼眸中的注视下,她的眉头又微不可察地蹙起,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开始一点点急促起来。
“呜...”
噩梦再一次来了。
费舍尔垂下了一点眼眸,轻轻拿起了一旁的扇子,为她带去了一点微风,希望为她消解梦魇。
可这一次,似乎是因为先前与伊莎贝尔的争吵,因为那被伊莎贝尔一点点撕成碎片的信件,那噩梦的程度还在持续加深。
不止是她的表情了,就连四肢的肌肉都开始绷紧,她的胸口微微起伏之间,喑哑而虚弱的声音之中,一个名字好像从心脏的最深处冒出,
“费...”
“费舍尔...”
“你在哪...我好怕...”
“费舍尔....费舍尔...”
那无边梦魇宛如酷刑一样,为床铺上本就虚弱的伊丽莎白带来了不堪折磨,这让床铺边上的费舍尔挣扎起来。
他颇为担忧地看着床上被噩梦侵袭得痛苦万分的伊丽莎白,他想要帮他,却又害怕露馅,使得如今伊丽莎白脆弱的灵魂进一步受挫...
他也只是担心,因为她先前的那句“宁愿去死”。
“费舍尔...费舍尔...”
可眼前,爱人的低低呼唤,那苍白的脸庞,那瘦弱而冰冷无比的手掌,都让他的内心无法容忍。
他张了张嘴,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毅然决然地对着还在睡梦之中的伊丽莎白伸出了手。
这半年以来,他第一次没有用生命补完手册的力量篡改自己与她接触的肌肤与声音,他只是不忍床铺上虚弱的爱人受到梦魇的折磨...
于是,费舍尔轻轻伸出了手,轻轻抓住了她放在身侧露在被褥外的右手。
入手的冰凉被他源源不断的温暖所包裹,感受到那瘦弱如骨的手掌,费舍尔的舌头微颤,竟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可旋即,他便在不惊扰她睡眠的前提下,一点点抓紧了她的手掌。
“别怕,伊丽莎白...”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自己的本声,对她轻轻地说道,
“我在。”
他的声音宛如有魔法那样,在他体温的热切之下,那梦魇好像轻而易举地就被他赶跑了。
就连她颤抖不止的肢体也恢复了平静,急促的呼吸也一点点恢复了规律...
看着她逐渐如常,好像终于能沉沉睡去,费舍尔的心底终于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他忍不住端详她如今的面容,最终,又为了不打扰她的浅眠,想要松开她的手,这样,待她醒来,守在她身边的又会是那半年来不离不弃的“鱼儿”了。
只是,当他要松开手的时候,另外一只冰冰凉凉的手不知何时突然搭了上来,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背。
“......”
费舍尔的眼瞳微缩,一点点缓慢地抬起眸子来。
却见眼前,那躺在被褥之中的伊丽莎白竟然侧过头来,以那丝带覆眼,苍白却如旧的面容看向了他...
那沉沉睡去,那惊惧噩梦,全部都消散得无影无踪那样...
伊丽莎白,原来并没有睡着。
唯独她侧过来的面容,唯独她看不见的那脸庞。
“伊丽莎...”
费舍尔下意识地用鱼儿的声音开口,但伊丽莎白那攥住他手掌的两只手却一点点用力。
她张了张干涸的嘴唇,一声喑哑的声音终于钻出了心脏,
“费舍尔,对不起...”
以费舍尔的阶位,以那变化莫测的生命补完手册的伟力,那隐藏应当是天衣无缝...
可是,哪怕看不见,哪怕摸不着,哪怕声音与他完全不一样,在足足半年的相伴之下,那股默契同样也冥冥之中为伊丽莎白指明了方向...
她知晓了,那个人一直或许在自己身边。
他说,如果让你为难,那不见便不见了吧,只要你能过得好好的,那便足够了。
那一刻,或许点燃了她的勇气,让她下定决心去面对,面对他们过去无论好坏的所有...
因而,伊丽莎白声音颤抖,仿佛受着煎熬,也正如她先前所坦诚的那样,犯下那样过错,与相爱之人对立求而不得的人要面对她犯下的一切是那样让她恐惧...
但紧握着爱人的手,她还是将那句迟来了很久的呼唤与道歉说出了口。
她说,对不起。
明明只是再一次轻声呼唤他的名字,明明只是那样一句简单的道歉,那从他们青春时期就纠缠至今的恩恩怨怨好像都彻底烟消云散...
望着眼前好像鼓足了所有勇气攥住他手的伊丽莎白,费舍尔张了张嘴,喉头涌动之间,一滴泪水却替代了声音先行流下。
那眼泪越聚越多,好像有了重量,让他止不住地低下头来。
他只是伸手,将床铺上那骨瘦如柴的伊丽莎白拥住,紧紧地拥住,将她抱在了怀中,将头埋在了她的金发之中哭泣了起来,
“太好了,伊丽莎白...太好了...”
感受着爱人的呼吸,感受着那多年来求而不得的心跳,那再温暖不过的拥抱,伊丽莎白好像也回想起了多年前想要哭泣的冲动...
她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不知是不是错觉,从那丝带的边缘处,一滴如宝石一样的泪珠顺着滑落...
沉默之中,那份脆弱、那份愧疚、那份炙热的爱都顺着那泪珠坠下...
那是,独属于他们的至宝。
只是君不言,只是君不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