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芍药开得正好,仙姿渺渺,绰绰沁芳,巫栀见山石旁开着一株极为清艳的青山卧雪,一时被拽住,对其爱不释手,流连忘返。
韩夙见她喜爱,便夸赞道:“真是好眼光,此株青山卧雪为老师亲手所植,很是爱重,称之为‘花相’。”
巫栀扒开花桩,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怕是种有五年以上了吧。”
韩夙点头,“这是第七个年头。”
巫栀掰过花来嗅了嗅,其花带着淡淡苦香,沁人心脾。
韩夙见不远处亭子里已有人在张望,便提醒道:“咱们先去拜见老师,过会儿再来看。”
巫栀恋恋不舍地起身,跟着韩夙往花堆深处走去。
“你说,我若向你老师讨这青山卧雪,他会给吗?”
“不一定,你可以试试。”
“那你帮我美言几句。”
“可有奖赏?”
“爱帮不帮。”
“帮……没奖赏也帮。”
两人来到一座亭子前,亭中有一青衣美髯公,正指挥两名童子修剪一盆朱砂判。见他们到来,便命两名童子抱花退下,换人来沏茶。
巫栀上前拜见,“千金堂巫栀见过署令大人。”
淳于浑川将巫栀打量片刻,“巫大夫不必多礼。”随后指着亭中石凳说道:“请坐。”
巫栀坐下后,他才对韩夙道:“你也坐吧。”
韩夙恭敬礼道,“是。”
三人皆落座,方才那两名裁花童子,奉上茶水。
园是芍药园,亭是芍药亭,茶也是芍药茶。
巫栀饮了一口,略苦,便放下了,淳于浑川却品得有滋有味。
忍过他一盏茶,巫栀才问起:“不知署令大人召民女来见,所谓何事?”
是个直性子。
淳于浑川也没拐弯抹角,“便是为杜大人举荐你入医署一事。”
“署令大人的意思是?”
“时隔一年,不知巫大夫可还有入医署之志?”
关键时刻,巫栀脑子很清醒,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举荐信已传交一年,署令大人为何今日才召问?”
“信件遗失……”
“民女不想听这般蹩脚的借口。”
淳于浑川被堵了一嘴,有些发愣。
韩夙在旁忍俊不禁。
淳于浑川刮了韩夙一眼,韩夙立即正色,垂眸抬盏作喝茶状,耳朵却支得尖尖的。
“举荐信老夫确实早就收到了,只是女子入医署过于倒纲逆矩,总得考量审查,证实有过人之才,录用过后方能服众。”淳于浑川见巫栀神色平静,继续道:“这一年,你的行为举止老夫都看在眼里,所着医案老夫亦找陈大夫讨来看过,很是不错。”
巫栀咂摸,这里头还有陈老头的事?
“此次京中大劫,你以身试药,炼方平疫,立功不小,且还带病出诊,日夜不休救治百姓,引来赞誉无数。此时允你入医署,乃最佳时机,所以才召你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也就是瞧着她有些名气,又在圣人面前露了脸,这才松口答应她入医署。
这话倒有几分真,巫心头踏实了些,“入医署后,我任何职?”
淳于浑川看了韩夙一眼,答道:“自是从学生做起,经考核合格后,方能任职。”
学生,甚至不是正式医工、医师,这落差让巫栀心头有些不平,可想着这是难得可入医署之机会,她思量片刻后点头了,“好,我答应。”
当学生就当学生,反正她还年轻,九年后也不过三十出头,正值大好年华,总有一展抱负那日。
巫栀盯着淳于浑川,野心勃勃地想,说不定往后将这老头熬死,她还能坐上署令的位置。
淳于浑川被她盯得只起鸡皮疙瘩,问道:“还有何疑问?”
韩夙咳嗽了一声。
巫栀看向他,却见他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赤芍茶上。
巫栀蒙顿片刻,恍然大悟,随后环顾四周,朝淳于浑川拱手道:“回署令大人,方才民……学生,于园中见着一株青山卧雪根肥叶硕,很是可人,正巧学生有一养容回血奇方正差这一味,四处寻访也未得这般可心的,不知大人能否割爱成全?”
淳于浑川脸皮一僵,随后干笑道:“你倒是好眼光。”那可是他千辛万苦寻来,又精心调养至今,上品中之上品,这么多年都未舍得以根入药。
这妮子倒好,一来就讨他的心头好,还一口一个‘学生’,将他架得下不来台。
韩夙凑到淳于浑川耳朵旁,微声道:“老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学生来时,听说正碰上太医署的信使,收了这花她就不好反悔了。”
淳于浑川心子痛。
韩夙继续道:“上次入山,学生曾在一家花农院中发现一株,品相很是不错,待下次再去,学生带回来给您补上。”
巫栀见署令为难,正想罢休,却见韩夙在他耳边不知嘀咕了什么,竟使他点头了。
“你既有用处,便拿去吧。”
“多谢署令大人割爱。”
淳于浑川捂着胸口,招来方才那两名童子,吩咐他们去起花,“那花已有侧苗,小心些别伤着了。”好歹给他留个种。
两名童子领命而去,没过多久便将那株青山卧雪入盆给抬来了。
巫栀看得两眼放光。
淳于浑川则两眼一黑,越看越心塞,随即留下一枚腰牌,交代巫栀明日去医署报到入籍后,便踉跄着走了。
巫栀接过腰牌见那上头刻着‘药师局’三字,便知自己要从识药学起了。
她将腰牌挂在腰间,随后拍了拍,翘着尾巴抱着那盆青山卧雪,美滋滋回楼宅了。
韩夙送她出府,见马车远去,笑得犹如在树下接着肉的狐狸。
巫栀小心翼翼将那盆青山卧雪抱下车,准备养到其花谢收精,再取根入药。
她刚把花安置好,单管家便找过来了,奉上太医署宣见的诏令。
“太医署?宫中太医署?”
“一大早就来传人了,你快去吧。”
医署与太医署共隶于太常寺,太医署只供内廷及朝廷五品以上官员调遣,其医官、医师、医工,职位比医署更高。
这忽然传召,难不成也瞧上她了?
巫栀收拾一番,赶紧去了。
这一去,至晚方归。
胥姜等了大半日,听闻她回来,忙赶到门前迎接,“怎么这会儿才回来,还以为你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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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出事了,不过是喜事。”
“怎么说?”
两人携手往园里去。
“太医署想录我入宫当医师,为宫中娘娘们看诊。”
“你答应了?”
“我答应看诊,却并未答应入宫。”她既已答应入医署,便不会再二许,何况入宫虽得富贵名利,可医道却止此了,这不是她所立之志,所求之向。
胥姜松了口气,巫栀性子耿直,入宫会处处受限,且容易得罪人,还不如在外平平安安的好。
她碰到巫栀身上的腰牌,捉起来一看,“你答应入医署了?”
“为何不答应?”巫栀怪道:“我入京不正为此么?”
“说来也是。”可胥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哎,我今日去署令府上,得来一个好东西,走,带你开开眼。”
巫栀献宝似的,拉着胥姜去看那株青山卧雪,顺道将去淳于府上之见闻都讲给胥姜听了。
“韩大夫也在?”
“嗯,多亏了他,署令才把这花送给了我,待这花可取根后,我用来制回血养容丸,给你和阿樆补产虚。”
胥姜感动不已,搂住她直蹭,“阿栀,你怎么这么好?”
巫栀直躲,“你孩儿顶着我了。”
“不解风情。”胥姜掐了一把她的腰,随后脑中灵光一闪,“哎,等会,你说你入医署,要从学生当起?”
巫栀点头,“当学生就当学生……”
胥姜截断她的话,“那韩大夫往后不就是你的老师?”
“啊?”巫栀神情一呆,随即大叫一声,“啊!”
她忘了韩夙是医署的教学博士!
胥姜总算明白哪里不对了,这韩大夫可真是撒了好大一张网。
巫栀这条呆头鱼,只怕是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