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春也纵着她,两人在喧嚣中,躲在人缝里,像两只小老鼠,偷尝人间喜乐。
曾追更不正经,好不容易借机出来放风,那是可劲儿地往人堆儿里头钻,最后被跷在了花轿杆子上落不了地,遭了众人好一通取笑。
眼看吉时将至,胡煦的催妆诗已作完最后一首,有相熟的士子对曾追打趣:“曾二,今日不如你当了这新娘吧。”
曾二厚颜道:“我倒是无所谓,只怕竹春兄不肯。”
胡煦微微一笑,“你要是想坐,又有何不可?若是欢喜,我让轿夫们将你抬了,往街上再转三圈。”
众宾闻言,立时笑破肚皮。
有人笑问:“那新娘就不管了?”
胡煦满脸柔情,“我以身为轿,背娘子回家。”
众宾先是一愣,随后麻了半边身子,最后没忍住爆发出震天笑声。
曾追搓了搓胳膊,起哄道:“大伙儿都听见了,这可是新郎自己说的!以身为轿,背咱们嫂子进家门。”
众人齐声附和,“好!这可是头一遭。”
媒人乐呵儿瞧着,也不劝阻。
反正两家人都隔得近,何况这花轿已游街,新娘坐进去也只是个形式,既然状元郎都开了金口,又何必拘泥于死礼?
再说,以往也不是没有新郎背新娘的先例,只要大伙欢喜,背一背又有何妨?
胥姜也跟着呼了两声,过后瞅见胡煦脸上浮起一丝促狭,便知有人要遭殃。
果不其然,下一刻,胡煦对众人道:“问峰不是说要坐花轿么?大伙儿还等什么?”
他话一落地,宾客们吼声都快将那树上的喜鹊震下来了。
曾追见势不对想溜,却被一只手拽住,他回头看去,对上两张笑吟吟的脸。
“你们俩凑什么热闹!”曾追拍打着楼云春的手,“哎哟,放开!放开!赶紧的!”
楼云春松开手,立即拉着胥姜退开了。
曾追正想跑,却被涌过来的士子们围住,然后被塞进了花轿。
他挣扎着冒出个脑袋,喊道:“喂喂喂,你们来真的!”
“自是真的。”
“新娘子,坐稳了!”随即,花轿被抬起,朝巷子外走去。
媒人见闹得差不多了,一边揉肚皮,一边让人鸣锣,曾追这才被放下来。
他从花轿里钻出来,瞪着躲在人群中的楼云春,朝他龇牙,“好个楼云春,等你接亲那天,看我让不让你进门!”
“吉时到——!”胡煦在众人簇拥下,进门同宋樆拜别了父母。
宋父看着女儿,不禁老泪纵横,这么乖的女儿,叫他如何舍得。
华婶在旁不住地安慰。
宋樆也忍不住掉泪。
巫栀劝道:“对门对户,就几步路,别的新娘嫁这么近,做梦都得笑醒。大好的日子,可别哭花了妆,把新郎给吓跑了。”
闻言,宋樆赶紧止住眼泪。
“新娘出门子喽!”
喜钱喜果满天撒,恭喜贺喜声不断。
宋樆在巫栀的搀扶下出得门来,却并未被扶上花轿,她心头正起疑,却见身旁之人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下了。
“真背啊!”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胡煦道:“娘子,我来接你回家。”
宋家人都有些呆愣,宋父一时也忘了哭。
媒人在旁笑道:“新郎背新娘,情谊万年长。”
宾客们都纷纷催促,宋樆原本被涂得红艳艳的脸,此时显得更红了。
巫栀见她磨叽,拿伞一挡,随后将手往她腰上一送,宋樆便扑在了胡煦背上。
她连忙抓紧胡煦的肩膀,然后拿扇子将脸挡得严丝合缝。
胡煦稳稳背着她,从这一门走到那一门,不过几步远,他们却像是走过了千年万年。
“新娘进门——!”胡煦背着宋樆进门。
人群外,立着一道憔悴的人影,她目光紧紧追随着宋樆,见其被胡煦背入胡家大门,先是一笑,随后双眼一红,蓦然落下泪来。
她的女儿今天出嫁了。
“夫人,您身子不好,咱们回去吧。”侍女劝道。
吕夫人点头,转身擦掉眼泪,与侍女消失在了巷口。
见胡煦背着宋樆进院,胡槿忍不住激动得抓着丈夫的手直晃。
胡父胡母在堂内也忍不住相视一笑。
堂前,胡煦将宋樆放下来,然后在长辈、师友、邻居们的见证与祝贺中,走到双亲和老师面前,与宋樆拜了堂。
“礼成,送入洞房——”
一对新人被簇拥着往洞房而去,胡父胡母,还有胡槿夫妇,赶忙招呼宾客。
胥姜和楼云春在洞房外,看着一对新人行合卺礼,却不敢对视,只拉着汗津津的手,各自冒烟儿。
合卺礼结束后,胡煦做了却扇诗,新娘羞怯怯地放下喜扇,顿时迎来一片赞美。
胡煦看得呆傻,却被曾追这个没眼力见儿的给嚎了出来,然后被逮去喝酒了。
胥姜和楼云春也分别入席,吃完喜宴后,与胡父胡母告辞,然后悄摸往水云潭而去。
洞房内,宋樆悄悄放下喜扇,揉了揉手腕,打量起这间红彤彤的屋子,然后脸也变得红彤彤。
她听得外头热闹,想新郎一时半会儿应当回不来,便下床来走动。
她走到小书房内,抬头一看,却被满墙的画给惊得呆住。
那画里都是她,还有她送给胡煦那株白肋香山,人与花姿态各异,却皆是盛放的,美不胜收。
胡煦被人扶回洞房,趴坐在喜桌旁,待门外脚步声与说笑声远去后,他才缓缓睁开眼。
他就这么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脑子那股晕眩,随后缓缓起身,朝喜床走去。
可走到喜床前定睛一看,喜床上却并无新娘的影子。
“阿樆?”他转头去找,脚却打起架来,将自己绊了个仰倒。
一时间,天旋地转。
在小书房内睡着的宋樆被惊醒,出来查看,见胡煦躺在地上,也顾不得羞不羞、臊不臊的,赶紧上前扶人。
好不容易将胡煦扶上床榻,已是钗散鬓松。
看胡煦这模样,应当也起不来了。
她摸了摸胡煦的脸,欲起身去卸妆,却被一只手拉住拽了下去,摔在了胡煦身上。
“阿樆,娘子。”
“嗯。”宋樆被他喊得脸热。
胡煦傻愣半晌,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将眼神憋得清明起来。
他定定看着宋樆,随后将她头上的钗饰一件件摘下,任那柔润的鸦发落在自己身上。
宋樆见他向来温和的目光变得灼热,有些局促,“我去洗漱。”
胡煦却不放手,两人相看许久,被彼此蒸得滚烫。
胡煦伸出手指蹭上宋樆眉心花钿,将其蹭成一团绯红,然后呢喃道:“蹭花了……我帮你洗。”
说完,他便将唇递了上去。
不一会儿,帷帐落下,遮挡住满床红裳,一被青丝。
许久后,一只纤细的手分开床帏,半臂还未出,便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捉了回去,紧紧扣在了手心里。
帐外,一对红烛燃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