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们吃了胥姜两罐茶,将胥姜摊位上的书选去大半,叽叽喳喳地商量要如何藏,又如何瞒过家里人的眼。
木兰荷出主意最多。
胥姜含笑看着她们,青春少女就该这般无忧无虑,快乐明朗,不该被忧愁所沾染。
“胥姐姐,我们走啦。”
“嗯,常来呀,我再给你们煮茶。”
少女们抱着自己心爱的书,犹如一只只小彩雀,飞入了阳光中。
巫栀背着药箱与她们擦肩而过,见她们抱着书,便知是打胥姜这儿走的。
“生意兴隆啊,胥掌柜。”
“哪里哪里。”心头方才还念着这人,这会儿就来了,胥姜朝她招手,“过来吃茶。”
巫栀鼻子抽了抽,“什么茶,闻着倒挺香。”
“烤乳茶。”胥姜给她倒了一碗,问道:“今日千金堂不忙么?”
“忙。”巫栀放下药箱,拉过一把矮凳,接过茶就咕噜噜喝了起来。两口喝完过后,觉得不够,干脆接过胥姜手里的茶罐,自斟自饮起来。
“忙你还能来我这儿打晃?”
“陈老头将我赶出来了。”
胥姜一惊,“为何?你做什么将他给惹恼了?”
陈大夫虽看着不亲和,却也并非容易怒之人,相反对小辈们都很是宽容,这人是干什么了?才会气得他赶人?
将一罐子茶喝得见底,巫栀才意犹未尽地放下茶碗,将原委道来。
“附子和牵机拿了一个古残方要找我挑战,说输的人要为对方试一个月的药,我应战了。”
“然后呢?”
“当然是赢了。”
“那再然后呢?”
“愿赌服输,他们便为我试药,可惜太没用,三天都没扛过就躺了。”
“那跟陈大夫赶你有什么关系?”
巫栀撑着下巴,哼道:“陈老头让我解,我不干,他就将我赶出来了。”
胥姜闻言都觉得头痛,可想而知,陈大夫又是怎样的心情,赶她出来真是该的。
“你为何不给解?若是伤了性命可怎么好?”
“放心,伤不了。”巫栀摆摆手,“我是想试试陈老头能不能解,又要用几日才能解罢了。”
胥姜更觉头痛,“若是他也解不了呢?”
巫栀得意一笑,“若是连陈老头都解不了,那医署那群渣子就更解不了了。”
胥姜明白过来了,“你还真想趁医署义诊,装病混进去?可他们见过你,不给你诊治怎么办?”
巫栀鬼精鬼精的,“认识我又怎地?他们既然开义诊,众目睽睽之下,还能见死不救?”
胥姜头大如斗,“拿自己身子作赌,会不会太过冒险?万一出师未捷身先死,岂非得不偿失?况且陈大夫也不会答应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巫栀豪气地打了一个嗝,随后拍了拍胸脯,“放心吧,我有分寸,早已配了解药。况且,我还没立下一番事业,怎敢让此身先死?”
她随后又偏起头琢磨道:“至于陈老头……得先瞒着,等我混进医署,他也就拿我无法了。”
胥姜为陈大夫掬一把老泪,他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才收了这么个反骨仔。
“那你接下来作甚?回楼家?”
巫栀摇头,“我先等等,看过会儿陈老头会不会让人来找。”
胥姜仰天一叹。
此时,几人逛到了胥姜摊子上,胥姜便让巫栀自个坐,随后招呼客人去了。
巫栀见左右都支着摊子,闲得无聊,便让胥姜帮她写了‘神医’二字挂在树下,竟坐地看诊起来。
‘神医’二字太过狂傲,挂上之后立即引来左邻右舍与行人的注意。有人好奇询问,这一询问便问出了病,将那询问之人气得不轻。
可巫栀却准确说出其外症,又说出治法,那人半信半疑,最后交了十个铜板,领了张方子走了。
十个铜板倒是便宜,围观之人蠢蠢欲动。
巫栀指着胥姜道:“你们大可放心,若经本神医诊断开方,有不见效的,只管来此,找胥掌柜退钱。”
众人看向胥姜,胥姜扯扯嘴角,僵着脸干笑着点头。
于是有病无病,看诊或看热闹的纷纷凑上来,将巫栀围了个水泄不通。
待人散得差不多了,巫栀那本病案,也快写完了。
胥姜骂她是神棍。
巫栀却闲闲喝了口茶,慢悠悠道:“你说得没错,我祖上就是以巫入医道,可不是神棍么。”
胥姜无言以对。
“阿栀!”巷口忽地传来几声喊。
胥姜循声望去,是千金堂的弟子。
他看见巫栀后,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埋怨道:“师父不过说了你几句,你就跑了,气性这般大,往后哪里容得了你?还不快跟我回去!”
巫栀瘪嘴,“是他让我滚的。”
“哪个弟子不挨师父两句骂?况且本就是你和师兄们做得不对,谁让你们偷偷试药的?眼下师兄们让你给药倒,他们的事谁做?”
胥姜听明白了,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巫栀犟着脖子没答话。
弟子对胥姜道:“将人给药倒了,师父让她解,她还不给解,这不是诚心气师父么?”随即叹道:“我来千金堂这么多年,就没见他老人家发过这么大火儿。”
巫栀闻言,神情有些不自在,随后问道:“那眼下解了么?”
弟子摇头,“没有。”
胥姜‘扑哧’笑出声。
巫栀又得意起来,看来她这药是成了。
胥姜催道:“美什么呢。还不赶紧回去,真将陈大夫给惹恼了,将你扫地出门,我看你往哪儿找这么好个师父去。”
“哼,这话你可说反了,应是将我扫地出门,看他上哪儿找这么个厉害的弟子去。”嘴里虽这么说,可手却老实地将药箱给收拾好了。
真是口是心非。
分明怕人找不到不敢跑远,这才躲她这儿来了,却愣是嘴硬。
巫栀嘱咐道:“我回去了,那牌子你可别给我摘了,过后有人要回来找呢。”
“知道了,快去吧。”胥姜挥手赶她。
她这才跟千金堂弟子走了。
日歇西山,影入僻巷,各家开始收摊,梁墨也回来了。
他奔忙一日,都还未曾歇过,胥姜给他煮了一罐茶,让他歇会儿,然后牵驴回院饮水喂料。
跟着跑了一天,肚子都瘪了。
等胥姜再出来,树下的人却变成了两个。
“兄长回来了。”
汪掌柜举着茶碗,叹道:“正好赶趟,不然可得错过好茶了。”
“错过今日还有来日,兄长想喝还怕没有?”
“瞧瞧,这就是有妹子的好处。”
喝完茶,汪掌柜同胥姜约好一同去祭神,便回自家收拾去了。
见街上人都往寿康坊行去,胥姜也收摊、打样,然后将早先准备好的一份节礼塞给梁墨,放他回去同家人过节去了。
关门后,胥姜回到后院洗漱梳妆,然后簪上玉柿簪,换上一袭新做的杏黄叠鸳色衣裙,带足零钱,提着一篮祭品,牵着犟驴出门了。
犟驴吃饱喝足,磨蹭着不想走,又吃了两记铁掌,才撑起四条腿,踢踢踏踏摇开了。
汪掌柜一家也收拾好出门来。
汪掌柜见胥姜牵驴过来,问道:“今晚还要去别的地儿?”
胥姜点头,“去水云潭。”
汪掌柜还想问,却被自家娘子掐了一把,他‘哎哟’一声回头,却挨了娘子一记温柔眼刀。
不通事儿的憨子!妹子修饰得这般靓丽,想也知道是去见谁,还一个劲儿地问,让人怎么好答?
汪掌柜会意,拖着嗓子‘哦’了两声。
胥姜有些害臊,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将犟驴交给小汪牵着,把麦麦抱过来放到了驴背上。
麦麦摸了摸胥姜的脸,“一一,漂亮。”
“麦麦也漂亮。”胥姜在她脸上蹭了蹭,然后扶着她,让小汪开路。
街上热闹非凡,都是成群结伴、拖家带口,去祭拜水神的百姓。
麦麦看得高兴,时不时拍着小手欢呼,待来到泰康坊,人越来越密,胥姜怕挤着她,才将她抱下来,还给汪掌柜。
离内河越来越近,街道上也越来越挤汪掌柜抱着麦麦,让小汪拉着自己的衣裳,挡在了秦氏和胥姜面前。
秦氏则挽着胥姜,走在犟驴身旁。
好在犟驴肥硕,又支着鬃毛、吊着眼,一副不好惹的模样,人人都避着,一家人才没被冲散。
胥姜摸了摸它的脑袋,将它的鬃毛压了下去。
因今日出来得早,又有犟驴开路,一行人没费什么劲便来到了内河边,还占到了不错的位置。
胥姜把驴扯到廊桥旁,以躲开来往人群冲撞,忽听得见对岸一声喊。
“胥姜,汪大哥!”
他们抬头望去,却见原来是曾追,跟他一起的还有荀砚。
胥姜等人忙挥手同他打招呼,没一会儿,他便拉着荀砚挤上廊桥上找过来了。
胥姜先对荀砚见礼,随后问道:“你们怎么在那儿?”
曾追道:“我带荀夫子去游了怯芳闸,正好在对面下船。”
“林夫子准你出来?”
曾追看了眼荀砚‘嘿嘿’一笑。
胥姜了然,感情这儿有个挡箭牌呢。
荀砚则微微一笑。
林夫子与林红锄因守孝,不能参加这般祭祀、庙会,想来是怕荀砚孤独无聊,才许曾追带他出来转转。
曾追道:“我方才还看见小楼了。”
“在哪儿?”胥姜闻言,朝对面搜寻。
曾追正要说,却忽然打住,话在嘴边转了一个弯,“走了。”
“哦。”胥姜失望地收回目光。
汪掌柜对曾追道:“既然碰上了,咱们不如一起,人多也热闹。”
曾追欣然同意。
天越来越暗,人越聚越多,两岸商铺、酒楼、住坊纷纷点亮灯火。
随着一声锣响,道官登台摆祭,百姓们纷纷朝祭台涌去。
经历过涪州那次意外,胥姜再见这般拥挤场景,手脚便隐隐作痛,不敢再往人多处去,顺道也将其他人也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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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一行有老有小还有驴,若是出去被人挤伤,或是挤伤别人都不好。
曾追本想抢前去摆祭,被胥姜这一劝,再加之荀夫子在旁监督,也只好悻悻作罢。
他将众人带来的祭品都收了,一同往前边传递过去。
今年的祭祀章程与去年并无不同。
当炉火被点燃,一件件祭品经由道人之手,投入烈烈炉火之中,百姓们便开始祝祷,祈望水官保佑,消灾解厄。
胥姜看着自己的祭品被投入火中,也不禁虔诚祈愿,望神明消除厄运,佑万众安康平顺,遇灾化灾,遇劫渡劫。
焚烧完祭品,道官开始颂唱《水官宝诰》,百姓们肃穆聆听,又或是无声跟唱。
随后便是跪拜水官、天地神明,还有洒福水。
当福水洒向人群,人们立时发出阵阵欢呼,曾追与汪掌柜也忍不住附和。
汪掌柜将麦麦举过头顶,秦氏也将小汪推上前,曾追则爬上驴背,朝那挥洒福水的道官、道人招手,最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半盆甘霖。
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却是抹了抹脸,高声喊道:“今日福气淋头,来年皇榜登科!水官长佑!”
周围人被喊得纷纷回头,胥姜与荀砚忙捂脸往旁边挪了两步。
“问峰!接住!”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来,紧接着一团衣裳砸在了曾追怀里。
曾追抬手接住,随后朝人群中望去,“竹春?”
众人齐齐望去,却见胡煦挤在人群中,正朝曾追挥手,然后喊:“与子同袍,佑你高中!”
曾追被他这一句喊得热血沸腾,随后抖开衣裳,披在了自己身上,眼含热泪地朝胡煦高喊道:“定不负君之意,我曾追必入金銮!”
胡煦应道:“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