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伯顺口接道:“那是。”见万清淼诧异望来,随即击手解释道:“哦,老朽的意思是说,咱们姑娘的本事,也时常令老朽佩服。”
柳眉忍笑。
胥姜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万清淼隐约觉得这老管家似乎有些不待见自己,便尴尬地笑了两声,不好再多打听了。
好在此时茶也上来了,一群容色可人的婢女依次给三人奉茶,胥姜欠身道谢后,尝了一口便放下了,眼神不时的落到门外。
万清淼见了,说道:“父亲和母亲应当已朝园里来了,胥娘子可是等急了?如不我差人去瞧瞧。”
“不用,我等得。”胥姜转向他问道:“听闻夫人身子不大好?”
提起母亲的病,万清淼面上浮起一丝愁容,“自从那年一场大病过后,身子便不大好,神智也有些恍惚,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这两年每况日下,寝食不安,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是心神耗损太过,有油尽灯枯之相,若再不安心定神,好生调理,便……”说至此,他不禁红了眼眶,“我和父亲想尽办法,将这相邻几个州府的大夫都请遍了,多也是这套说辞。”
也不知怎么地,面对胥姜的询问,万清淼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倾诉之欲,将母亲的病情和盘托出了。
在场几人心头皆是一紧。
胥姜忙问:“可有再去别的地方寻医?”
“寻多少医都无法,大夫们都说,这是心病,外物不能助也。”
心病。
胥姜不禁想起师父去世时的场景,再想到母亲的病,只觉得自己身上也跟着痛,跟着难受起来。
她强迫自己不去深想,并在心头默念师父留下的遗训,这才稳住心绪。
万清淼看着胥姜,感激道:“多谢你能来看她,说句冒犯的话。”他露出一丝羞赧的表情,“我一见你,便觉得亲近,相信母亲见到你也会欢喜的。”
“是吗?”胥姜扯了扯嘴角,“她真的会欢喜?”
“一定会的……”他话还没说完,外头便传来一阵人声,“应当是父亲和母亲来了。”
胥姜闻言,倏地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却又猛地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柳眉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道:“没事,没事,不要紧张。”
单伯也跟上来,陪在她身旁,“我们都在,别怕。”
胥姜僵硬地点头。
万清淼笑容满面的迎了出去,“母亲,你来了。”
万盛低声教训道:“别总这么毛躁,小心惊着你母亲。”
胥姜紧紧盯着门口,听万家父子的声音越来越近,胸膛鼓噪得越来越快。
直到三人出现在门口,其目光落到两人拥着那人的身上时,心顷刻犹如悬石坠地,发出巨响,随后又归于死寂般的平静。
这便是溪芷,溪绵存,她的母亲。
被万家父子搀扶着进门的女子,身如弱柳,神如清潭,虽衣着素净,少饰钗环,又带着一身病气,却自有一番让人过目难忘的风姿。
胥姜怔怔望着她,直到背上被柳眉拍了拍,才回过神来,缓缓呼出一口气。
万盛和万清淼将溪芷扶到东位,哄着她坐下了。
溪芷眼神空茫,犹如飞絮,漫无目的地四处飘荡,随意着落。
待万家夫妇都坐定后,单伯提醒道:“姑娘,还不上前拜见长辈。”
胥姜死死握紧拳头,随后又渐渐松开,然后上前,朝溪芷跪下,磕头拜了三拜,微微颤抖道:“晚辈胥姜,拜见夫人。”
万盛深深看了胥姜一眼,又看向溪芷,眼神中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溪芷的眼神此刻正落在墙上那幅红枫图上,对胥姜不闻不问。
万盛微微松了口气。
他未作提醒,倒是万清淼觉着不好,躬身在溪芷耳边低声说道:“母亲,这位胥娘子是专程从京城过来探望您的,您和她说说话,打声招呼可好?”
溪芷依旧不为所动。
万清淼将手伸到她面前晃了晃,她这才收回目光,茫然看向他。
“母亲。”万清淼又晃了晃手掌,随后指向胥姜,“这是胥姜,胥娘子。”
胥姜。
溪芷缓缓眨了眨眼,随后转动眼珠,顺着万清淼指的方向看去,随后便定住不动了。
胥姜见她望向自己,又俯身拜了三拜,略带哽咽道:“晚辈胥姜,拜见夫人。”
溪芷盯着她,嘴唇微微抖了抖,却并没说出话来。
“母亲?”万清淼还要再劝,却被万盛拦到了一旁。
万盛对胥姜道:“胥娘子请起来吧。”
柳眉扶着胥姜起身,又替她理了理裙子。
万盛略带歉意道:“内子抱恙在身,少见外人,难免有些认生,还请胥娘子不要见怪。”
外人,认生?
柳眉火大,这万老爷言语何必这般诛心?他分明知道这胥姜的亲娘!
单伯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胥姜见柳眉上前半步,用力将她拽住,随后直视万盛,缓缓问道:“夫人只是认生,还是所有人都不认得了?”
万盛神色微变,“胥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晚辈只是关心夫人的病情,别无他意。”胥姜朝万盛欠身赔礼,随后又问道:“方才听万公子说,你们请来诸多名医,皆不见成效,晚辈在京城认识一位医术颇为了得的大夫,若您愿意……”
“我不愿意。”万盛打断道:“胥娘子,我答应你来探望,已是仁至义尽。至于内子的病,我自会请大夫好生调理,不劳外人费心。”
单伯出言道:“万老爷,我们姑娘不过是关心夫人,你话里话外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万清淼见情势不对,一时有些尴尬,又觉得父亲是有些失了分寸礼数,便上前打圆场道:“胥娘子,我父亲对母亲之事向来慎重,并非有意冒犯,还请胥娘子不要怪罪,也别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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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姜自打进门便忍耐许久,此时自万盛的态度里窥出几分端倪,便忍无可忍了。
“万老爷,您是真心想为夫人治病么?”
万清淼闻言,先是诧异,随后皱起眉头对胥姜道:“胥娘子,还请慎言。”
柳眉终于插上嘴了,“不如先劝你父亲说话注意分寸。”
万清淼想要驳斥,却因来者是客,又怕吓着母亲不好开口。
胥姜扯了扯柳眉的袖子,示意她打住,单伯也拦了拦她,她这才冷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万老爷,晚辈来并非想要夺走你什么,你大可不必紧张。”
胥姜走到万盛和溪芷面前,朝他一礼,“方才出言冒犯,还请见谅,不过您知道晚辈来此是为何,也知道夫人对晚辈的重要,事关她的性命,所以晚辈不得不问清楚。”
万盛阴着脸没有搭话。
胥姜看向溪芷,对上她茫然而专注的目光,轻问:“大夫们都说夫人害的是心病,若是有办法医治,您会替她治好这心病么?或是……您想替她治好这病么?”
万盛呼吸陡然一滞,随后变得粗重起来,他忍着怒吼的冲动,咬牙切齿道:“人已经见到了,你们该走了。”
胥姜站在原地没动。
万盛对儿子吩咐道:“清淼,送客。”
万清淼有些不知所措,却也不好拂逆父亲的意思,便上前伸手虚虚将胥姜一拦,歉意道:“胥娘子,此次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改日我再亲自登门向你赔罪。”
单伯见其赶人,也知道今日不是再谈的好时机,便上前对胥姜劝道:“姑娘,咱们先回去吧,改天再来。”
万盛却道:“改天也不用再来了,我答应你们的事已经做到,还希望你们也记得承诺过我的事。”
胥姜道:“我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只是对于夫人的病,我不会坐视不理,也不会任由你将她拖到油尽灯枯。”
胥姜看向溪芷,这般距离让二人都更清楚地看清楚了对方的样貌。
见她脸色白得不像样,胥姜便忍不住伸手想碰一碰她的脸,可还没靠近,便被万盛抬手拂开了。
他硬邦邦地道:“各位,好走不送。”
胥姜深深看了溪芷一眼,轻轻对她道:“夫人,我是胥姜,我会再来看你的。”
溪芷盯着她的嘴,跟着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
“姑娘,咱们走吧。”单伯劝道。
胥姜朝万盛再行一礼,随后转身,一步三回头地朝厅外走去。单伯与柳眉也朝万盛一礼,随后快步跟上。
“父亲,我去送她。”万清淼也大步跟了上去,想找胥姜问问情况,谁知却忽然听到身后传一声惊呼。
“夫人!”
他正要回头,却觉眼前晃过一道身影,随后追望过去,却见母亲跌跌撞撞地扑到门口,死死拽住了一只脚已踏出厅门的胥姜。
胥姜被拽得一个趔趄,身旁的柳眉连忙将她扶住,她惊讶回头,见拉住胥姜的人竟是万夫人。
胥姜呆呆地望着溪芷,只见溪芷的眼睛化出一股活水,随后急切地张了张嘴,犹如被甩上岸的鱼,好半晌才挤出两个嘶哑的字,“别……走。”
她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