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泽骤生波,风雨翻江河。
胥姜坐卧难宁,点了只灯笼,将书肆里外都查看了一遍。好在前些时日掏了暗沟,排水还算顺畅,只是后院檐水流得猛,水漫进驴棚将驴窝打湿,恼得犟驴一个劲儿的刨。
这觉可是睡不成了。
胥姜有些不忍,苦口婆心劝道:“越刨越湿,倒不如忍着,雨停了就给你换。”
犟驴置若罔闻。
一记爆雷捶下,将天捶出几道裂缝,随后风雨大作,把胥姜手中的灯笼扑得乱甩,驴棚上的草卷得四飞。
驴和人都吓得不轻,驴直往棚子最里头躲,胥姜则赶紧跑回书肆,随后转动轴承,将小门的帘子放下来,防止雨溅入屋内。
城内尚如此,不知城外如何。
胥姜吹了灯笼,将烛台移到木榻上,拥着薄衾拿起楼云春没读完的一本书来看,看了几页便迷糊了。
一阵敲门声将她惊醒,随后她听见汪掌柜隔门唤道:“妹子,可醒着?”
胥姜赶紧下榻去开门,汪掌柜撑着伞、打着灯笼站在门外。
“兄长,你这是?”
“起来巡粮仓,顺道过来问问你这边如何。”
“有劳记挂,我肆里没事,你那边呢?嫂嫂和孩子如何?”
“我铺子和仓里都没事,你嫂嫂和孩子们也好。”
胥姜安下心来,“那就好。”
“这雨下了快两个时辰,越下越凶。”看着天色,汪掌柜忧心忡忡,“也不知乡里那些庄稼如何了。”
胥姜想起乐游乡,也有些忧虑。
“只望着这雨快些停才好。”
两人正说着,却听见巷口传来一阵马蹄声,两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队官兵戴着斗笠,举着火把飞驰而过,尾后还跟着四五架牛车。
胥姜心头无端一跳,“这是做什么?”
“这是工部的抢险队,定是有地方遭灾了。往咱们这边过,不是要去延平门,就是去金光门。”汪掌柜脸上没了往日的爽朗,神色变得有些沉重,随后对胥姜说道:“我去坊门打听打听,你赶紧回屋。”
说完便提着灯笼闯入了雨幕中。
“兄长,路上当心。”
“知道了。”
胥姜掩门等消息,等了快一炷香的功夫,汪掌柜才回来。
胥姜赶紧问:“情况如何?”
汪掌柜一身的雨水,“方才那些官兵是朝灵台乡去的,说是灵台乡河口决堤了,工部派人过去抢修。”
“其它地方呢?”
“高阳乡河水倒灌,漫出河床,淹了不少地。”
高阳乡下游不正是乐游乡?眼下高阳乡河水倒灌,那便是说乐游乡的淤阻还未疏通。
胥姜心头一寒,高阳乡都被淹了,可想而知淤阻之处蓄水之深。
汪掌柜被风一吹,他打了个喷嚏,“我得回去换身衣裳,过会儿坊门就要开了,我要去乡里瞧瞧,你也快歇着吧。”
胥姜忙道:“赶紧回去吧,当心风寒。”
“没事,你嫂子给我熬着姜汤呢。”说完,汪掌柜冲胥姜摆摆手,往家里去了。
胥姜笑了笑,家中有人等着,再大风雨都不怕。
她左右也睡不着了,索性也去厨房熬了一锅姜汤,老姜切片,加葱白、红枣一同熬煮,煮至红枣软烂,便将熬透的料渣捞出,再加沙糖增甜去味儿。
胥姜盛了一碗,趁热一口气喝下,背心凉意顿时散去大半。
她保着炉子里的几块碳星,若是楼云春和梁墨来,喝了也可暖暖身子。
许是五脏热乎了,她起了几丝困意,便回屋歇了会,这一歇便歇到天光大亮。
肆外传来铲水声,胥姜收拾妥帖,推开角门一看,原来是梁墨。
犟驴一见她,便扯着嗓子叫。
“知道了!”胥姜将它拉出来,放在院子里,随后给它清理窝棚。
梁墨听后院有人声,知道是胥姜起来了,便提着铲子往后院里来,一见驴棚被淹了,赶紧过去帮着胥姜捡草铲水。
“昨夜这场雨实在大,听说乐游乡闹水患,被淹了大半,还冲走了几名官兵。”
“什么?”胥姜只觉得脑子一麻。
胥姜骑驴穿街过道,飞快朝启夏门驶去,启夏门前人山人海,有去看洪水的,有转移出来的灾民,还有不少官员的家人。
胥姜听了几耳朵,原来是柳园四周的水渠被淹,昨夜通宵达旦行宴的官员被洪水困住,暂且回不来了。
她骑驴飞奔到水岸,却只见一片混浊洪原,原本狭窄河道已不见踪影,石桥也紧剩拱顶石狮,茫然地坐在洪水中。
蠢驴畏水,不敢靠得太近,不少官兵、河工也在喝止靠近的人。
胥姜在一群官兵中央看到了钱大人,他下裳拴在腰间,袖子撸至臂膀,满身泥土,一脸哭丧。
衣裳依旧是昨日那一身衣裳,却早已不复昨日风光。
胥姜驱驴过去,远远喊道:“钱大人!”
钱大人回头,一见是她,赶紧整了整衣裳,并让官兵将她驱离。
“钱大人,我只想问乡民们如何了?”
“赶紧走,没见发这么大水?”
胥姜见问他无用,便对近前的官兵问道:“官差大哥,敢问乡民们可尽数转移了?”
官差见她一个小娘子,便低声劝道:“基本都转移了,别来添乱,没见咱们大人眼下一脑袋官司吗?”
胥姜拱手道:“多谢差爷。”随后转到别地儿去了。
“这次受灾的不仅是乐游乡,下游的崇义乡、美芙乡也被淹了不少。”
“真是作孽。”
“若不是他们私自开采山石,那山好端端的怎会垮塌淤阻,可真不是东西!”
“别声张,你柳园底下讨口,传出去还要不要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