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姜瞧他脸上浸着酒意,步子也放得缓慢,不由得笑了。
楼云春听见笑声,转头问道:“笑,什么?”
“笑某个醉猫。”
方才在席上,楼云春贪嘴,喝了不少米酒,此时酒劲上来,瞧着有些呆傻。
胥姜朝他挨近半步,小声问道:“可还走得?要不要扶?”
楼云春定定瞧了她半晌,然后伸出手。
胥姜接住他的手,他还没来得及握稳,便被她牵来搭在了驴脖子上。他愣了片刻,立即把手缩了回来,在衣襟上使劲擦了擦。
驴也甩甩脖子,嫌弃地朝旁边挪了两步。
胥姜哈哈大笑。
楼云春闷闷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将她拉过来,紧紧握住。
两人相携走出巷子,才骑上驴马,慢慢悠悠地往永和坊去。
回到书肆,楼云春酒意已退,两人安顿好驴马,着手清理柜台中的杂物。
明日要送木榻过来,得先将东西都归置好,才不会丢了东西,乱了分寸。
这一清理,动了装有胥姜画像的箱子,某人又翻起旧账,将胥姜嘴皮都啃麻了。
只是这画实难处置,放在肆里惹人吃醋,还回去又冒犯,倒不好安置。
胡煦一手丹青妙笔,将胥姜描得十分传神,还回去让他人日日看着心上人,楼云春想想便更觉不是滋味。
最后胥姜提议道:“不如你替我保管?”
楼云春想了想,答应了。
不过那副香山白肋图,胥姜没让他收走,留着喜庆又好看。
对此,楼云春倒并未言语,只是在几日后送来一副亲手绘的《春耕图》,让胥姜挂在了肆里最显眼的位置。不过这都是后话。
两人收拾好杂物,倚坐叙闲,谈及今日那场鉴书大会,胥姜便止不住笑。
“经此一事,继圣书局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随后又问,“过后会如何处置他们?”
楼云春捡了些能说的告诉她,“书行会解散,继圣书局会被清查,你往后想刊什么书,便刊什么书,不再受人掣肘。”
“真的?”胥姜眼睛一亮,神色飞扬,随后拍手欢喜道:“那我得尽快将雕版清理出来,列个刊印清单,然后去府衙申报,争取早日拿到批文。”
楼云春含笑看着她。
胥姜对上他的目光,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感激道:“多亏有你。”
这不光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对其它书局,甚至是京城整个坟典行来讲,都是件天大的好事。
捆住整个行业的枷锁一旦被解开,刊书印书便不必再看人脸色,待各家书局大展拳脚之时,必是一派欣荣景象。
只是,此事恐怕不止楼云春所说这么简单。解散书行、清查继圣书局对于朝廷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小事,先前不作是怕朝局失衡,如今既然动手,想必接下来会有更大的风波。
思及此,胥姜又皱起眉头,对楼云春叮嘱道:“你要当心,我总觉得他们不会甘心就此束手就擒。”
“好。”楼云春将她拢进怀里,“我会小心的。”
胥姜顺势抓过他的手来捏,又高兴起来,“我近日正好打算再刊印一套书。”
“什么书?”
“师父的书,心血之作,成书后刻下雕版,还未来得及刊印,他便出事了。”
楼云春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这些年我无数次想将其刊印出来,可却等不到好时机,如今正好。”胥姜想了想又道:“不过,这套书我依旧想请几位先生掌掌眼,看能不能由国子监监印。”
“是怎样的书?”
“在屋里,我拿来给你看。”
“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执灯往胥姜房里去,胥姜让楼云春照明,自己则启箱笼,将师父那几本手稿找出来,同他一起拿到书肆里去看。
她怕伤眼,又多点了两盏灯。
“《文脉溯源》。”楼云春翻开其中一本的书皮,映入眼帘的便是豪迈遒劲的一笔楷书。他从其结构章法上,看出了胥姜那手小楷的由来,只是胥姜的字更为小意娟秀。
胥姜小心的将几本手稿一一摊开,“此书是师父耗费无数心血,探究各家着文之手法,以及其所承继之思想,所发扬之风格,分流寻派,将其归纳整合,最后融合他之见解,分类梳理而成。全书共七册,四十九篇。”
楼云春翻开那本正好是第一册,他摸了摸纸张,虽有毛边,却仍旧柔韧,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护养的。他清心凝神,翻开第一篇来品读,一读便被勾住,撒不开手了。
胥姜见他看得入迷,也不再出声,转去厨房起火烧水,冲了两碗桑茶,让他边喝边读。自己则轻手轻脚的去清点白日梁墨装帧好的书,然后登记入册。
找账本时她不慎翻落一张纸,捡起来一瞧,竟是先前许三成亲时,请林夫子写的婚书。这份是她当时描摹下来,准备习其字体用的,只是后来事忙,便将其遗忘了。
此时看着这张婚书,胥姜不由得想起曹大娘所说的话,心头突地冒出一株草芽,大有见风就长的趋势。
她按住心口,转头看了眼灯下观书的楼云春,随后小心将婚书收起,压进了放账本的木箱中。
可那些没头没尾的遐思,不讲道理地在脑子里乱晃,晃得她神不守舍。
“阿姜。”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云春的一声呼唤,才喊回她的魂儿。
她做贼心虚地拍了拍脸颊,平复心绪后朝他走去。
“看完了?”
“嗯,看完了第一册。”楼云春有些意犹未尽,可想着时候不早,过会儿还得回去,便打住了。
他露出钦佩之色,叹道:“此书言词平实质朴,文理严密清晰,且体大而虑周。虽涉类繁杂,却不失衡乱章,先分其类,后概其要,总其纲,再究其源,启其脉。仅读这一册七篇,便觉收获良多,更莫说读完全篇,又将见识怎样一番天地。实为难得一见之佳作。”
胥姜比任何人都知道师父这书的好,可听到楼云春不吝惜言辞的一通夸奖,仍然觉得十分高兴,同时又为师父感到无比自豪。
她对楼云春问道:“那依你看来,这书适合由国子监监印么?”
楼云春毫不犹豫地点头,“此书理虽深,言却明,若为学文、着文之教材,定于应考士子大有助益。若是你舍得,交给国子监审验,由国子监出官刻,也未尝不可。”
官刻?胥姜微怔,随后粗想了一番,决定待品书宴问问各位先生的意见再定。
楼云春牵起她的手问道:“品书宴可定了日子?”
“定了。”胥姜笑道:“正要托你将请帖给你父亲带回去呢。”
她欲转身去拿,却被楼云春拽住。
“怎么了?”
楼云春抿了抿嘴,问道:“可有我的请帖?”
“你的请帖?”胥姜一愣,随后凑到他面前,笑眼弯弯地问,“那张木榻算不算?”
楼云春呼吸一滞,随后猛地将她扯进怀里。
胥姜的笑声刚冲出口,便被某人一口一口的吞进肚子里,甜得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