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墨坊出来,胥姜连打几个喷嚏。她染了一身的松烟,摸了一手黑,见前方不远处有茶铺,便过去讨了碗水洗手。
刚洗完,忽然嗅到一股清香,寻香望去,原来是茶铺掌柜正蒸桑芽。
“这是在制桑茶?”
“正是。”掌柜是名圆硕和气的男子,站在蒸笼前,被茶气一蒸,跟神仙似的。
别瞧他人敦实,手却灵活,也不怕烫,将蒸笼中的嫩桑叶一片一片的翻面。末了,蒲扇似的手一扇,便将蒸汽扇开大半,又利落地将蒸笼盖子盖上了。
他转头朝胥姜道:“方才刚收的,趁着新鲜赶紧蒸制,迟一刻,便老一分,制出的茶便不香了。”
胥姜咽了咽口水,“有制好的么?”
“陈茶有,新茶这还在蒸笼里呢,过两日才得吃。”掌柜笑呵呵道:“娘子若想喝,过几日再来。”
新茶香酽,陈茶寡淡,自是要喝新茶。
胥姜心欠欠的,眼巴巴地盯着那冒热气的蒸笼,却也无可奈何。
掌柜见状,笑道:“桑茶眼下虽吃不成,可另有新到的紫阳茶,娘子可要尝尝?”
“来一盏。”
“好嘞。”
紫阳茶源自佛寺。僧人们讲究坐禅戒酒,便开辟茶园栽种茶树,以茶水清心明神,后传入紫阳县民间,才有如今这紫阳茶。
春阳暄暄,人声嘈嘈,胖神仙端来清心茶,涤去满腹尘灰,使人身心舒畅。
“好茶。”胥姜吃一盏,续一盏,尽兴后,再叫他称二两茶叶拿回肆里喝。
掌柜称好茶递给她,道:“南街有卖鲜桑芽的,拿回去自己蒸晒,若逢好日头,两三日便可成茶。”
“多谢。”胥姜数钱付账,“过会儿正要往那头去,若碰上便买点。”
掌柜又问:“可知道制法?”
“知道。”胥姜点头,“选芽、洗叶、蒸杀、搓制,最后阴干成茶,可对?”
“内行啊。”掌柜打趣道:“娘子该不会是来探底儿的吧?”
“掌柜说笑了,我也就是半瓢水,因原先家中也种桑树,所以粗通,但比不得掌柜功夫老道。”
“谬赞,谬赞。”掌柜直乐呵。
见胥姜要离开,掌柜热情相送,“娘子下次再来啊。”
“一定。”
胥姜提着茶往南街去找奎娃子,看看他那儿有什么好货,正走到街口,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阿婶!”正是那卖菇油的老妇,与她一起的还有她丈夫。
老妇一见她,眼笑眯了,忙冲她招手,“娘子也来赶集?”
“正是。”胥姜上前,见二人面前摆着两个篓子,篓子里装满野菜,笑问:“山里野菜都出这么多了?”
“憋着一个冬呢,见了几日太阳,不要命的发,可怜人老了摘不动,不然哪止这两筐。”
“莫要太劳动,摔着就不好了。”
“好。”老妇笑着塞给她一把白嫩嫩的茅根,“尝尝,洗干净的,甜哩。”
胥姜捡了一根放嘴里嚼了嚼,当真清甜。
她又往篓子里瞧了瞧,野菜种类还不少,有鹊不踏、香椿、野葱、芦芽、田艾……正好买些回去,做些小菜小食,可以自己吃或是送人。
“瞧着都肥嫩,一时不知吃什么好,不如都给我吧,回头挨个尝鲜。”野菜最有吃头的就在这几日,往后便老了、苦了,不稀罕了。
“你一人可吃得了?”
“吃得了,吃得了。”
“就怕你是可怜我们,买回去又吃不完。”
“养着一帮馋鬼呢,哪有吃不完的,您年前给我送来的菇油,眼下是一罐不剩,都吃完了。”就这两日楼敬还让楼云春来问还有没有呢。
闻言,老妇与老丈都笑了,老妇道:“那菇油确实好吃,大雪封山那些日子,全靠它才得些滋味儿。眼下菇子还未出,再有两月就又能制了。”
“那您可得先想着我。”
“不想着你想着谁?”老妇拉过她的手揉捏,只恨不得这是自家女儿。
胥姜结了钱,见两篓子野菜不好拿,便同老妇说道:“我正要去阿奎哥那处买些鲜货,还劳动阿婶阿叔一起帮我把野菜送去,让他过会一起差人给我送到马厩,可好?”
“哪里有不好的?就几步路的事,我们正要去看他哩。”
三人随即往奎娃子那巷子里去。
到了奎娃子的摊档,奎娃子正在给客人选货,见他们来便先让他们稍等,等将客人送走,才笑着过来招呼。
“胥娘子来采买?”又同老妇老丈说道:“你们下山也不先来找我。”
老妇笑道:“想着在前面卖完了再过来,哪知竟碰上了娘子,就一起来了。”
“可卖完了?没卖完就放我这里卖,街上人多,碰着撞着不好。”
“卖完了,娘子都买下了。”
奎娃子有些惊讶,当着他姑他爷的面也没说什么,只是对胥姜问道:“娘子此次来,想买些什么?”
“有些什么鲜货?”
“除了寻常的鲤鱼、鲢鱼、鲫鱼、草鱼,还有几尾黄刺公和小半篓青螺,另外草鸭、芦鸡各有几只。”
“先瞧瞧黄刺公和青螺,过会儿再瞧草鸭。”
“好,往这边来瞧。”
仍旧是那几口大缸,奎娃子领着胥姜来到缸前,拉起两只鱼篓,一只鱼篓里是黄刺公,一只鱼篓里是青螺。
“青螺不大,黄刺公倒是肥,不过还没到最肥的时候,等桃花汛过后,那时才是吃鱼的好时节。不止黄刺公,还有鲤鱼、鲫鱼、桃花鱼、柳条子、鳜鱼,吃都吃不完。”
胥姜憧憬道:“届时定要挨个尝个遍。”随后对奎娃子说:“这黄刺公和青螺都要了。”又见缸里闲游的鲤鱼肥美,“鲤鱼也来两条。”
“好。”奎娃子记下了,随后又抓来四五只草鸭让胥姜选。
草鸭不似水鸭活在池塘与河流里,它活在地上,吃百草,饮泉水,少食鱼虾,所以比水鸭瘦。
可正因为瘦,少肥油,正适合用来煲汤。
有青螺有草鸭,一道食单已成于胸。胥姜掂量着青螺的分量,揪起鸭子挨个看了看脚蹼,最后选了两只茧厚的老鸭子。
“就这两只。”
“好勒。”奎娃子迅速将两只鸭子绑了起来,问道:“还要别的么?”
胥姜又补了些香料、佐料,见还有风萝卜、鲜萝卜,各称了两斤。
“就这些。”
奎娃子细算一番,说道:“草鸭六十文一只,青螺六十文,黄刺公九十文,鲤鱼九十文一条,佐料、香料、萝卜齐算一百二十文,总共五百七十文,算娘子五百文。”
胥姜一惊,“平白抹这七十文作甚?”
奎娃子看了眼叔婶,压低声音道:“就当答谢娘子对我家长辈的照顾。”
胥姜也压低声音道:“你这挣的都是分文钱,抹七十文不就亏了?那野菜总共才两百文,阿婶阿叔又不肯多收,你再给我少这么多,这不成了我占便宜么?哪有这种道理?”
说完便利落的数了钱,塞到奎娃子手里,又生怕他找补似的,快步朝老妇与老丈走去。
奎娃子无法,只好收了。随后回摊档里拖出一只麻袋,从里头拽出两颗甜笋,放在了野菜篓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