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明不慎带翻身旁的一摞佛经。
“她去了芙蓉城?”
“已去两月有余了。”胥姜想起乌洛兰美丽而哀愁的眼睛,想起她对莫明一往深情,不禁恻然,“她一直在找你。”
“我……我不知道。”
“你难道没找过她么?”
“找过,只是中原太大,找不到她,我答应与僧人们云游,也是存了想找她的心。”
可如今听到她的消息,莫明脸上却并无欢喜之色,与当初乌洛兰在得知他的消息时的热切喜悦相比,显得太过冷淡。
胥姜在这一瞬便知道,这一对年少情人在这一刻,真正的失散了。
乌洛兰再也等不来她的情郎。
胥姜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会去芙蓉城与她相聚吗?”
莫明盯着散倒的佛经半晌,沉声答道:“会。”
听到这个回答,胥姜并没有替乌洛兰感到高兴,唯有叹息。
莫明将佛经一卷一卷重新摞起,随后对胥姜问道:“你呢,何时来的京城?”
胥姜答道:“去年中秋。”
“这位是?”莫明看向胥姜身旁沉默寡言的男子。
“在下楼云春。”楼云春朝他拱手作礼,随后又道:“阿姜的情郎。”
胥姜被口水呛咳了几声,随后哀怨地瞪了楼云春一眼。
莫明一哽,随后朝楼云春回了个佛礼,“在下莫明。”转而对胥姜笑道:“还以为你会独身一世,不想竟闷不吭声地找了情郎。”
胥姜回敬道:“我也没想到你闷不吭声地当了和尚。”
两人同时叹道:“真是世事无常。”
“你来京城做什么营生?”
“在永和坊槐柳巷开了间书肆,若得闲,可以来坐坐。”
“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莫明哼笑,“当年在芙蓉城时你去各家书局帮工,原来是为着有朝一日自己开书肆,偷师去了。”
胥姜正色道:“切磋交流,不算偷师。”
老友重聚,诙谐逗趣,有溯回旧日之感,只是胥姜看莫明那颗光头不顺眼,莫明瞧胥姜身旁的男子不习惯。尤其是他一双眼睛,切直明白,似能洞穿人心中所想,令人不敢直视。
两人又话了些旧事,直到有僧人来传请莫明,才止住谈兴。
胥姜邀请道:“若得闲来我书肆坐坐。”
“好。”莫明没上度牒,不算正经和尚,行动也比正经和尚自如,同几位法师知会一声即可。
三人起身朝外头走去,那名来传请的僧人正等在门外,三人在门前分道扬镳。
临走前胥姜对莫明嘱咐道:“永和坊槐柳巷斩春书肆,别走错了。”
“知道了。”莫明朝他们做了一个佛礼,随后同僧人一同离开。
胥姜也做了一个佛礼,随后对楼云春道:“我们也走吧。”
两人经过方才的佛台,台上换了位年轻的法师正在唱讲经文,韵律悠扬,言语明快,倒不似胥姜所设想那般枯乏。
两人伫立聆听,直到那法师讲完一卷经文,才相携离去。
胥姜道:“都说学佛要离一切相,我看来是成不了佛了。”
她贪恋世间万法万相,心中满是欲孽渴求,注定要在这尘世打滚。
楼云春接道:“即便远离一切相,也不一定能成佛。”
他从前不着万相,可依旧成不了佛,眼空、耳空、手空、心空。如今却大有不同,他眼、耳之所闻也,皆是心、手之所及也。
两人行至佛塔前,胥姜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他,问道:“我此刻在你眼中是何相?”
楼云春目光如潭水,幽明纯澈,“无相。”
无相皆心相,心相皆万相。万相唯一,万法唯一,一生诸相,一生诸法。
便是一人即世界,无相即万相。
胥姜怔愣良久,与他做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
待两人上车后,楼云春握住她的手打了一下,胥姜被打懵了。
“你打我做什么?”
“往后不许对我行佛礼,我不是莫明。”
莫明正在替西域僧人译解中原法师的话,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引来一阵诧异的眼神。
胥姜无言,“我那是夸你呢,夸你有悟性。”
这人若不是落在她手上,说不得能成个天师或高僧什么的,真是可惜了了。
“不喜欢这种夸赞。”
“那你喜欢哪种?”
楼云春抿着嘴不说话,只拿两颗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她。
胥姜试探道:“俊俏小郎君?”
楼云春俊脸泛起红波。
俗、太俗了,楼大人!
胥姜忍了忍,没忍住,随后捧着他的脸,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
初六,辰时,群龙行雨,开门大吉。
“开门大吉,开门大吉。”胥姜推开肆门,嘴里念念有词。
随后祭拜祖师爷,供养雕刻器具、文房四宝、书卷等,让其保佑自己在新的一年,工器不废,顺风顺水。
祭完祖师爷,又祭五脏庙。
胥姜起炉生火,煮一壶早茶,冲一碗葛粉,就着一碟米糕当朝食。吃得有些撑了,她出肆门活动,抬眼朝街上望去,各家店铺也纷纷开张做买卖了。
她看到汪掌柜端着个碗站在米铺门前吃朝食,便同他打招呼,“兄长,开门大吉呀。”
“开门大吉,开门大吉。”汪掌柜朝她举了举手中的碗,“要不要来碗杂粮粥?我们铺子每年开门的规矩。”
胥姜摆手,“不了,我用了朝食,正撑得慌。”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便有人上门买米,汪掌柜赶紧搁碗,替买主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