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她惜茶,喝得慢,待到最后半盏,茶汤如珀,茶香如蘼,茶味由苦入涩,入肠方回甘。
胥姜续了三盏,三盏后再无滋味,才肯罢休,问价付钱,骑着驴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然后,夜半三更,辗转难眠。
不愧是一甲子老枞,茶劲果然浓厚。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一会儿是武士打扮的楼云春,一会儿是脑袋溜光的莫明,一会儿是那一百文茶钱,直到鸡鸣月落,才迷迷睡去。
这一觉睡得光怪陆离,胥姜醒来听见‘滋滋’锯木的动静,恍惚以为仍身在梦中。睁眼又躺了许久,她才辨出那声音是从外头院子里传来的,她猛地起身,披了件外衣推开门,却见楼云春正在院子里锯木头。
她傻傻地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楼云春听见动静抬头,见她青丝凌乱,衣衫斜挂,神情懵懂可爱,一时也看呆了去。
一傻一呆,对视良久,楼云春才移开目光,继续锯木头。
胥姜见他神情羞臊,目光闪躲,这才反应过来,轻呼一声,‘嘭’地把门拉上了,随后手忙脚乱的更衣、束发。待将自己收拾整齐,又匆匆跑去浴房洗漱,磨蹭许久,才红着一张脸,慢吞吞地走到楼云春面前。
“你何时来的?”
“一早便来了。”
“眼下什么时辰?”
“申时。”
天老爷,她一觉竟睡到下午。
“前夜守岁,昨夜又歇得晚,所以起不来。”
“没事,年前劳累,趁机多歇歇也好。”
“那你歇了么?接连两日宫中赴宴,还要回家里守岁,又要游街……”
楼云春锯木的手一顿,眼神灼热地盯着她,问道:“你去朱雀街了?”
“去了。”胥姜点头,然后满脸憧憬地道:“看到了我大盛武士的威猛英姿。”
楼云春手中的锯子差点跑偏,一张俊脸臊得通红,胥姜瞧他这般模样,方知自己说话孟浪,一时又红了脸。
院子里只剩‘滋滋’的锯木声。
待热意消散,胥姜忽然想起莫明,便问道:“昨日朝拜进贡的外使,通常都住在何处?”
楼云春答道:“住在醴泉坊,你要找人?”
“我昨夜看见莫明了。”
“莫明?”
楼云春思索片刻才想起此人是谁,“他不是在芙蓉城么?”
“理应是,可我昨夜的确见到他了,他走在奉经的僧人中。”
“僧人?”楼云春一愣,“他出家了?那乌洛兰……”
“我没见到乌洛兰,若莫明来了京城,那想必并未同乌洛兰碰面。”
乌洛兰去芙蓉城应是扑了个空,那她还在芙蓉城么?有等到伊拉勒么?
“我得找到莫明,向他问明缘由,你方才说他们住在醴泉坊?”
楼云春摇头,“献经的僧人不住醴泉坊,而是挂单在晋昌坊的大慈恩寺。”
“那我明日去大慈恩寺找他。”
“我同你一起。”
胥姜笑着应道:“好。”
楼云春终于将木头锯完了,他将拿到曹叔定好的点比了比,尺寸准确无误。随即又拿出曹叔画的草图,标注榫卯位置,开始凿孔。
胥姜要去帮忙,却被他拒绝,只好站在一旁替他打下手递器具。
没一会儿,她肚子便叫了起来,自昨夜至此刻,她还米水未进,难免饥饿。楼云春一大早便来了,又劳动大半日,想来也饿了。
“我去做饭,可有什么想吃的?”
“都可。”
胥姜想了想,“那便做个竹笋咸肉闷饭吧。”
以往在冶游途中,出笋时节,长途跋涉后来一道鲜香扑鼻的竹笋焖饭,能再走三天三夜。
“好。”
拿定主意,胥姜溜溜达达地往厨房去了。
灶里有火,炉子上热着茶水,胥姜割下一块曾追做的咸肉,借火燎烧表皮,待表皮焦黑、不见毛发,再放入滚水中浸泡。
这个时节冬笋已老,春笋未出,能用的只有笋干,笋干不能直接炒制,需得以热水泡发。
趁着笋干与咸肉都浸泡的间隙,胥姜就着滚水,泡了壶老鹰茶,随后给楼云春倒了一碗过去。
楼云春双手满是木屑灰尘,不好接碗,只眼巴巴地盯着胥姜。
胥姜赶紧将茶水喂到他嘴边,叮嘱道:“有些烫,慢点喝。”
说完又替他吹了吹,这一吹便将自己吹到了他嘴里。
手里的茶碗晃了晃,差点打翻,胥姜赶紧将茶灌进楼云春嘴里,随后灰溜溜跑了。
茶水滚烫,楼云春被烫得双唇通红,却甘之如饴。
胥姜把煮的半软的米,滤干待用,滤出的米汤过会儿可用来下饭。随后将泡好的咸肉利落刮去黢黑表皮,露出金黄的肉质,再一切,内里红白相间,诱人非凡。
她将咸肉与泡发的笋干分别切丁,葱姜蒜切沫,再挖两勺幽菽,架锅开炒。
先倒入少许清油,将肉丁倒入煸出油脂,再倒入幽菽、姜蒜炒出香味,随后加入笋丁翻炒。莫要将肉丁煸太干,待它收缩两三分,便将半熟的米饭盖在菜上,注水封锅,微火闷煮。
闷至水干,饭菜皆熟,再将其翻炒均匀,洒上葱末,便可起锅。
干笋比鲜笋更香,混合着咸肉油润之气,还未起锅,便将胥姜满腹肠胃,激得动荡不安,恨不得连锅倒下肚。
她拿出两个海碗,给自己和楼云春各盛了一碗,又倒了两碗米汤,让楼云春支了块案板,两人就在檐下吃。
满地散落的木头,一块简陋的木板,青瓦陋檐下,两人就着浓稠米汤,一气扒去半碗竹笋咸肉焖饭,随后发出满足的叹息。
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