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稹同家人一起将胥姜送到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她。
“我保证下次早些来,你也要早些养好伤,就可以来书肆找我了。”
陆稹点了点头。
王蝉一见胥姜就喜欢,塞了个荷包给胥姜,说是自己绣的,让她戴着玩儿。最后红着脸,让她初五来吃喜酒。
“定不误佳期,嫂嫂放心吧。”
胥姜作别众人往街上去,闲人散驴,走走停停,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昭行坊。
她敲着驴的脑袋责问:“无缘无故,来此处做甚?”
驴不满地甩甩头,打了个响鼻。关它什么事?它只是一只驴。
胥姜抬头,看着面前通往楼宅地街道,望向长街尽头的宅院,想起宅院里的那棵梨树。
听说被雪压过的梨会更甜。
她又想起楼云春,这些天她虽忙得昏天暗地,却将他的举动都看在眼里,饭总不能白吃,情总不能白承。
世事没那么多理所应当。
瞧着大理寺应该散衙了,也不知他是不是又去了肆里,不若先回去看看,再作打算。胥姜扯着驴子掉头往回走,不想却正对上了骑着高头大马而来的楼云春。
楼云春也没想到会在此处碰见她,一夹马腹快步行至她面前,眼神中带着不期而遇的惊喜。
他低声问道:“不是去寿康坊了么,怎在此处?”
“你去过肆里了?”想是林红锄那妮子告诉他的。
楼云春点头,又问:“你来找我?”
“我路过……”胥姜对上他期盼的目光,话不知怎的,就在嘴里打了个弯儿,“顺道来请你。”
楼云春的眸子黑得发亮,“请我?”
“请你吃饭。”
“去哪里?回书肆?”
胥姜想了想,“去醴泉坊如何?前几日伊拉勒来肆里找我,见我忙就只留了话,说请我们去做客。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去?”
“好。”楼云春点头,盯着她被冷风吹红的脸说道:“你先在此处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嗯。”想是回家交代去处了。
楼云春骑马转进楼宅后街,胥姜盯着他的背影,品觉出一丝喜悦。
不多时,一辆马车从楼宅驶出,驾车的正是楼云春,车后还跟着两名小厮。
楼云春将马车停在胥姜面前,请她上车。
两名小厮立即上前,一个牵驴,一个扶人。
楼云春道:“夜晚风大,我们坐车去。”
胥姜从驴背上下来,“那这驴怎么办?”
牵驴的小厮笑道:“胥娘子安心,我先牵它去饮水喂料,过会就亲自将它送回去。”
那驴一听有吃有喝,直拿个脑袋直往那小厮身上挨。
瞧着它没出息的模样,胥姜就忍不住想拍它,也只好朝小厮谢道:“那就劳烦小哥了。”又说:“也麻烦你同我肆里的娘子招呼一声,让她不用等我。”
小厮笑嘻嘻牵着驴走了,胥姜见自家犟驴那颠颠儿的步伐,好一阵无言。
“上来吧。”楼云春在车上朝她伸手。
胥姜搭着他的手掌上了车。
楼云春将她扶进车厢,自己也坐了进去,留另一名小厮在前头驾车。
车厢宽敞,两人相对而坐,胥姜揉揉脸,觉得身上暖和许多。楼云春打量她的脸色,见眼底虽微微发青,可眼神却十分清明精神,也安下心来。
“雕版刻好,就要着手刊印了,要我帮忙吗?”
胥姜闻言摇头,“头版印刷三百册,我和红锄两人够了,你平日里公务本就繁忙,不好耽搁在我那处。”
楼云春微微抿唇,与胥姜相交越深,便越能感觉她待人看似亲熟,却总留有地步,时常令人猜不透她内心所想。或许是她对自己还有所防备,不够信任,所以无法全然交付。不过不急,日子还长,他们可以慢慢来。
胥姜倒是对楼云春所思所想越来越了解,一见他这副神情,便知他有些发闷,便又道:“你若是想来,我倒也欢喜,只是不用对此一事太过上心,只当个消遣便罢。”
见他眼睛又亮了起来,胥姜也笑了,又问:“你去醴泉坊多吗?”
“偶尔会去办案。”
“我来京城这些时日,还是第一次去,听说有许多胡商开的酒楼和瓦舍,十分热闹。”
“通常我们去的地方,再热闹也会变得肃静。”
胥姜轻笑出声,大理寺通常不办小案子,他们出没之地,可不得肃静?想起他在外的风评,不是瘟神就是活阎罗,便可知多不受人待见。
“原先在芙蓉城也见过许多胡人开的瓦舍,在那边除了胡人、汉人、还与羌族人,多族杂居,自成风俗。就是不知这醴泉坊又是一番什么景象。”
“京城胡人众多,各个行当都有,甚至也有进府衙的,最多的还是当仆人、脚力、马夫,或者卖身为奴。醴泉坊是朝廷专门划给胡人居住的,里头的胡人多过汉人,设有专管胡人的衙门,这些衙门由鸿胪寺统管。”
听别人讲是讲习俗,听楼云春讲是讲卷宗,随后又讲起了胡汉通婚、胡人拜官等景象,可胥姜听得入迷,竟不知不觉间便抵达醴泉坊。
由于太过拥挤,小厮将马车停在坊门前不敢进去,楼云春先行下车,转身又来扶胥姜。两人下车后,楼云春递了一块腰牌给小厮,让他找地方歇息,然后亥时来坊门等,随后便与胥姜一起入坊。
一入坊门,胡笳声声,语笑喧阗。来往胡人,或金发碧眼,或风帽高耸,或桐布轻衫,或珠带偏垂,只让人以为,此身不在中原在胡天。
胥姜新奇地打量四周,只见街道两旁挨挨挤挤的摆满了摊档,卖的都是些异域风物。从食肆酒档、绸缎服饰、饰品摆件,稀奇活宠,应有尽有。
经营的大多也是胡人,操着一口语调怪异的汉话,来往叫卖,讨价还价。
吃食要以卖胡饼的最多,一个个炉子上,平摊着焦香酥脆的饼子,将胥姜看得直咽口水。
想吃。
楼云春自上次庙会后,便随身带着碎银与铜钱。此次没等胥姜开口,他便找了一个人多的摊位,买了一只胡饼,捧到了胥姜面前。
胡饼有脸盘大小,一人吃嫌多,两人吃正好。
他分了一半给胥姜,说:“这家人多,应当好吃。”
胥姜毫不客气地接过,然后咬了一口。
好香。
现烤的胡饼并不绵硬,咬一口便掉渣,这家的胡饼表皮涂着蜂蜜,脆中带甜,十分可口。
就是吃完了有些口干。
好在还有不少卖胡茶的,胡茶类别也多,有茯茶、奶茶、擂茶、罐茶、八宝茶等,胥姜与楼云春选了罐茶。便是用小陶罐,将水煮沸,随后加入茶叶不断搅拌,使茶、水分离,让茶汤更浓郁。茶汤中可加盐也可加糖,楼云春加了糖,胥姜则什么都没加。
一罐热乎乎的茶水下肚,整个人都舒坦了。
眼看要闭坊,摊贩们都陆陆续续收摊回家了,街上市声渐歇,华灯初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主街两旁的瓦舍、歌楼、酒肆纷纷挂起了灯笼,灯笼的样式也各具特色,但大多颜色艳丽,隐隐透着颓靡。
各种华丽的马车开始涌入主街,楼云春拉着胥姜站在路旁,见诸多王孙公子、风流俊杰,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的分入其中,好生热闹。
胥姜看了他们,再看了看楼云春,只觉得自己和他,有些格格不入。
“要不,咱们先找伊拉勒?”初来乍到,有熟人带着,想来方便行事一些。
“好。”楼云春除了办案,也没来这样的地方消遣过,一时也有些摸不着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