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姜又将茄子、腌鱼等物端上来,待几人就着将鸭糊涂吃完过后,才又端来一盆酱蟹,和一大壶温好的状元红。
袁祖之见那木盆用盖子掩着颇为好奇,“这又是何物?”
“上回在先生府里吃过鱼脍,想来先生们皆爱这生鲜,遂做了这道酱蟹,也不知合不合先生们口味。”
上次剩的蟹不够,胥姜又找奎娃子又买了一些,这次特地挑的母蟹,个个黄满肉肥,做起酱蟹来最为鲜美。
她揭开盖子,那腌蟹黄橙橙的色泽,便勾得人食指大动,胥姜用筷子给四人一人夹了四块,便见底了。
楼敬不满道:“怎地这么少?这哪儿够吃?”
胥姜解释道:“腌蟹性寒,多吃有损脾胃,便这些就够了,何况后面还有米、面,保管够先生们吃。”
李统学打趣道:“楼兄向来注重养生,见这腌蟹便也将平日八分饱的禁忌给抛诸脑后了。”
楼敬一拍脑门摇摇头,“罪过罪过。”
杜回可不管几人,拿着那腌蟹便啃吸起来,黄鲜肉甜,又浸透了汁水的咸甜之味儿,滋味之美,让人恨不得将蟹壳也一并吞下去。难怪胥姜一人只给四块,这若不节制的吃下去,便是要跑肚子的。
“先生们别只顾着吃蟹,也可以尝尝这酒,一寒一暖相互调和,才不伤脾胃。”
几人闻言,吃蟹的间隙,又拿酒来饮,两相成全,果然别有风味。
见几人吃得差不多了,胥姜又端来四份米饭,一份只有小半碗,然后以酱蟹的汤汁浇伴,送到几人面前。
“先生们也可尝尝这汤汁拌的米饭,也是极鲜美的。”
酱蟹下肚,几人意犹未尽,正好以这拌饭来填补。
袁祖之赞道:“这滋味,比酱蟹更胜一筹。”
杜回驳之:“无蟹哪有这酱的鲜,分明是蟹更胜一筹。”
“酱好!”
“蟹佳。”
见二人用个膳也要辩一辩,其余几人都颇为无语。
“这饭下肚,便有八分饱了,我罢休了。”楼敬摸摸肚子,一脸满足。
杜回却问:“不是说还有米面吗?米有了,面呢?”
“还有面?”楼敬神情纠结。
“楼兄八分饱,那面小弟便帮你吃了吧。”又是李统学,看来是真的饿狠了。
“先上来瞧瞧。”楼敬十分谨慎。
胥姜笑了笑,将最后两道菜送了上来,一道炸糟鱼,一道榛蘑油拌面。
这两样菜一上,楼敬便立刻说道:“我还没吃饱。”
顿时笑倒一片。
吃面时,楼敬忽然道:“胥娘子可知,上次你送来我府上的两瓮菇油与一瓮酒,可让我家儿郎栽了大跟头。”
胥姜惊道:“这又是怎么来的故事?”
楼敬便将楼云春如何吃面、如何饮酒、如何醉倒又如何醉了一天一夜的糗事说与她听。
胥姜听完不由得捧腹。
“那酒清甜,入口寡淡,后劲却足,是儿疏忽了,忘记提醒那酒不能多饮。”
“无妨,谁让他偷摸吃独食?连亲爹都不懂的孝敬,该。”
杜回也笑,“冷面阎王,竟不想栽在一瓮酒上。”
想想那番场景,众人越发觉得好笑。
等笑够了,也吃饱喝足了,几人便预备打道回府了。李统学要了胡煦的几幅画,杜回也选了几本古籍,楼敬什么也没选,偏看中胥姜做的吃食,将厨房剩下的,一股脑的包走了,连那蟹汁也没放过。
等袁祖之找胥姜问价之后,得知这套不问道人的《东陵选注》仅需八十两之后,显得十分震惊。
“竟这般便宜?”
“正常价钱罢了。”胥姜笑答:“且家师有训,孤本绝刊,只出让给真心爱重之人,先生之心,贵比千金。”
“你这般做生意,何时才能将这书肆做大?”杜回替她发愁。
“以诚为本,以信为誉,总有一天会做起来的,不着急。”胥姜却很淡然。
袁祖之对此颇为欣赏,便给了一百两银子,且不让她找补。
要不然怎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胥姜看了眼杜回,含笑接了。
结完账,几人便要走,胡煦帮袁祖之收捡书册,袁祖之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后生若想再与我辩东陵子,可随时来我府上。”
胡煦大喜,连忙作揖拜谢:“多谢先生,那日后学生便叨扰了!”
正当几人要跨出肆门,却听胥姜叫了声,“诸位且慢。”
几人疑惑转身,不知胥姜还有何事。
胥姜终是不忍见其受骗,咬了咬牙,走到袁祖之面前,郑重道:“先生,有一事儿须得告知于您。”
胡煦深深叹了口气,却并未再加阻止。
袁祖之与几人面面相觑,问:“何事?”
胥姜走到抱书的小厮身前,拿起一册《东陵子集》,一字一顿说道:“您这套书掺了假。”
“什么?”袁祖之先是一惊,随后驳道:“不可能,咱们几人都验证过了,此套集子确为孤品绝刊,如何能作假?”
闻言,几人一人拿起一本《东陵子集》来翻看,并没有发现何处作假。
“几位请来。”胥姜与胡煦将矮几收拾干净后,又将几人请了回来。
她将十册《东陵子集》一字排开。
袁祖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沉声道:“胥娘子,你确定这套集子作假?”
“不是作假,而是掺假。”胥姜将第一、二、三、七、九册挑出来,并排摊开,又将四、五、六、八、十册,并排摊开。然后指着前者刊印边框角落里的油印说,“真正的绝版,其刻本由前朝木悔生所刻,其刻本有一特殊之处,便是会在角落里刻一‘悔’字,以防伪造。然而这悔字笔画太多,又为阴刻,往往被墨油糊成一团,不知内情者,便只会误认为那是一团凝结的墨。”
她又指向后者相同的位置,确实也有一团墨。
“若要分辨,其实也简单,刻字的地方,墨会比没有刻字的地方浅。”她转头对胡煦说道:“竹春,劳烦替我点一盏灯来。”
胡煦依言,很快便将灯点来了。
胥姜把真假册子,往灯一比照,果然见到那真本之上,透出一个极为浅淡的‘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