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敬也迫不及待的走过来检阅,却见画面平整,颜色也没被化开。且熨烫距离也掌握得当,不落一点焦黄,木轴衔接处也没有一丝毛头、卷边。
他忍不住大赞,“不错,真是不错!老杜没有找错人!”
见状,其余几人也来围观,见实在裱得好,也不住嘴的夸赞。
“几位先生莫急,还没完呢。”
杜回知她还有道独有的工序,便将人都赶回座位上,且卖关子道:“你们可不知道,这胥掌柜裱褙最后有独到工序。”
众人皆十分好奇,“什么独到工序?说说看。”
“说了便没意思了。”可恶这人偏又不说,让人气恼。
好在胥姜没让他们等太久,只见她从篓子里翻出那顶小香炉,隔火焚香,然后提着它,绕着案桌远远地扑扇熏染。
“这是……松香。”杜回鼻子最灵,一闻便知。
胥姜答道:“正是。”
楼敬道:“闻着倒与寻常松香不同,似乎更为醇厚。”
“先生定是闻惯了名贵松香,一时嗅到儿这不要银子的,便觉稀奇了。”胥姜笑着解说:“寻常松香往往要以提醒醒脑的草药相佐,以达到清心安神之功效。儿这味香里,便只有松油、松皮,所以松香味儿更浓。”
“没有杂味反倒好。”李统学半眯着眼,细细品味,“外头卖那些个松香,一味图功效,反倒熏得人头顶发凉,口鼻遭殃,不如这个简朴好闻。”
“儿倒不好说别人是非,只是楼先生这副松鹤延年图,不合适繁杂之味,朴实一些更好。”
“真是好心思。”楼敬面带欣赏。
待染了三五个来回,胥姜才放下炉子,请几人过来检阅。
“先生们不如再验一验?”
几人围过去再看,四双眼睛,愣是挑不出一处错。
“不错不错!”楼大为满意,随即吩咐小厮将画抬去书房。
见他如此珍视这幅画,胥姜不禁有些好奇,便问道:“此画乃何人所作?得先生如此看中?”
方才裱褙时她仔细辨认了落款与签章,并非什么名家圣手。
楼敬但笑不语,倒是杜回说了真相,“这是他儿子亲手画给他作寿礼的,可不得宝贝着么?”
胥姜了然,怪道说如此珍爱呢,倒真是父慈子孝。
袁祖之道:“说起来云春倒是许久不见了。”
杜回笑道:“忙着四处抓人呢,在这京城,如今谁人听了他楼云春的名字,不抖三抖?”
几人哈哈大笑,陈统学接道:“听说还得了个阎罗王的雅号?”
听他几人打趣,楼敬不住地摇头,“你们说,我楼家书香门第,怎就出了这么一个大老粗?”
大老粗?胥姜脑子里冒出一个虬髯大汉的模样,再一想到那副松鹤延年图,又觉得说不出的违和。
那副画虽说意境雄浑,落笔却细致入微,将松鹤刻画得惟妙惟肖,不像出自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之手。
她收了器具,想着事已了结,便要告辞。楼敬命人赐了银子,却没放她走,而是请她留下,参加下午的筵席,并命人拨了个丫鬟领着她游园。
胥姜没有拒绝,一来是想见识京城达官贵人们的筵席是何等场面,二来是想趁此在这些人面前混个脸熟,以便今后替书肆拉拢生意。
楼敬等人结伴往书房而去,胥姜见炉子里的松香还没燃尽,自己又有些疲乏,便在明柿亭歇了歇。
“娘子用盏茶吧。”
“多谢。”
胥姜喝了茶,抬头打量眼前的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庞圆润白皙,眼神清澈明亮,穿一身嫩绿衣裙,犹如刚抽芽的蒲笋,非常讨喜。
“敢问姑娘芳名?”
丫鬟抿嘴一笑,“娘子唤奴儿茵茵便可。”
“绿草茵茵的茵茵?”
“兴许是罢,奴儿不识得字,名儿是少爷取的。”
“也不会写?”
茵茵羞涩一笑,摇了摇头。
胥姜左右瞧了瞧,见方才小厮送来的器具中正好有一套文房四宝,便问茵茵,“研墨会吗?”
“会。”
“左右无事,我教你吧。”
茵茵欣然点头,连忙替她铺纸磨墨,胥姜走到案前,开笔蘸墨,稳稳落下“茵茵”二字。
随后拉过茵茵说道:“这便是你的名字了。”
茵茵伸手虚虚去描,笑道:“真好看。”
“你来试试。”
胥姜把毛笔塞在她手里,又教她如何握。
茵茵捉着笔,手直发抖,胥姜把住她,将笔画落在纸上。写完一遍又一遍,三四趟过后,茵茵已经写得有些模样了。
胥姜松开手,让她自己又写了一遍。
“倒是有些模样了,再多写几遍会更好。”
茵茵遂又多写了几张纸,末了,盯着写得最好那两个字跟看宝贝似的,欢喜道:“娘子,奴儿会写自己名字了!”
胥姜也替她高兴,“其它字不识得便罢,自己的名字还是要会写,日后若有落款画押的用处,总不能只画个圈罢。”
“嗯,奴儿定会时时练习。”茵茵眼神晶亮,将那写得最好的一张挑出来,吹干纸上的墨迹,小心叠揣进怀里,又上前执起胥姜的手,亲昵道:“多谢姐姐。”
小妮子撒娇卖痴最是可爱,胥姜没忍住,在她圆脸上掐了一把。
香熄了。
胥姜将香灰填埋在柿子树下,随后着手收整自己的器具,东西本就不多,又有茵茵搭手,很快便收拾好了。
“姐姐,这园子大,好玩儿的去处可多了,我带你去瞧。”
“好。”
两人手挽手亲热的走了。
一人自假山后出来,走到柿子树下,用脚踩了踩埋香之处,又进亭子里。
他走到案桌前,抽出胥姜写过那张仔细瞧了瞧,随后拿起未干的毛笔蘸了墨,在那挺秀的小楷旁,落下遒劲的‘茵茵’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