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岳背着手,悠闲地站立在稍显烫脚的深灰色甲板上,沐浴着午后热辣的阳光,双眼凝视眼前水平如镜、一望无际的大海,思绪早已悠然地飘向远方。
每次看看海,他的心里便充满无尽的豪情,或许他生来就属于海,他也曾经自诩为海之子。可倘若你以为他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那就错了——其实现在的他,只不过一艘中型货船的船长。
如果说他这个船长有些什么过人之处的话,那么可能就是他年轻时的工作岗位有些与众不同罢:原海军某型护卫舰的舰长。但转眼间自己已经退役两年,早已完全蜕变成最普通的赶海者,一个仅管理着12名船员的“老船长”——他的年龄并不大,却真的是位老船长了。
和当年管理着两百多名水兵的风光相比,如今的货运航行真是天壤之别;这些水手到船上来就是为了养家糊口,对于船长的话,爱听便听,不爱听也罢,谁也奈何不了他们,大不了卷铺盖走人,在哪条船上讨不了生活?
心里琢磨着这些陈年往事和当下的日常琐事,东方岳缓缓转过几条舱内通道,然后轻拽着舷梯的扶手,动作敏捷地爬上二层甲板,走向自己的房间里,大老远,已经听到房间里传来清脆的弦乐声,他知道,那家伙又抢先一步到位了,东方岳心里暗骂一声用手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房门。
他的脸上洋溢起淡淡的笑容,屋里这个常年一同远航的死党,最清楚自己傍晚时分的爱好。
船长室内坐着一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别看他体格健硕,却是船上唯一的医生,除了船长和轮机长,医生就是远洋船只地位最高的人。谁没有个头疼脑热,谁没有个发烧感冒,谁没有个意外病症,生活在这艘经常远航的货船上,医生的重要性有时比船长还要凸显。
不过这家伙最大的优点还不是自己的医学内外科专业,他居然还弹得一手好琴:六弦琴,也就是吉他,我们的东方船长正好也是个中知音。
屋里的人听到脚步声,却丝毫没有反应,而是继续拨弄着抱在怀中的木吉他,浑然忘我,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中已无他物。这把吉他价格不菲,是专门订制的,在市面上无法购买,通过网络销售平台和厂家直接联系,才得以购得,这把吉他价格——2万元!有够贵的,但是仅仅看琴箱的材质,便会觉得物有所值,再听听它的音色,圆润而饱满,腔体振动回响悠长,真是一把好物件,特别对于弦乐专业者,这绝对是把好琴。
他的名字叫慕联,黎沙号货轮的外科医生,特立独行的吉他手。
东方岳站在门口,却没有立即迈进门槛,正在弹奏的曲子已然吸引住他,这显然是首新曲,从来未曾听慕联弹奏过,曲风时而悠扬,时而铿锵,时而低沉,时而细腻,时而轻柔,如泣如诉沁人心怀;再辅以指弹方式的修饰和强烈的节奏感,让深谙音乐的东方岳也不禁有些入神。这首曲子究竟表达了一种怎样的情怀,居然能让自己这个硬汉心旌摇荡、浮想联翩呢?
大概过了一刻钟,东方岳才缓缓走入自己的房间内,坐到船长室特制的转椅上,他想了想,便俯身从铁桌下方的箱子内取出珍藏多年的小号,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碰过这样乐器,今天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冲动。这是一把有些铜锈的乐器,可同样价格不菲,铜管乐器本来就会比民族乐器稍稍贵些,何况这也是一把“名号”——自己的老师的遗物,东方岳曾经拜小号名家钱向和为师,学艺十余载,不为糊口,仅为兴趣。当然,他参加的各种专业、业余的演出次数也不少,服役期间,还参加过各种比赛,屡屡得奖。
不过,这些都已经成为记忆,退役以后,这把小号已经封存两年多了,从来没碰过。
东方岳轻轻抚摩着号身,铜质的表面给了他的手掌一种熟悉的触感;小号正上方的三个机械按键已经有些卡滞,想来是太久没有保养的原因,润滑油都已经挥发殆尽,东方岳没有介意,只是用灵动的手指来回地敲击着这些按钮,直到螺杆不再嘎嘎怪响,他才微微一笑。
再不用,都要变成古董了,他欣然自嘲。
还好勉强堪用,于是他安上颇为沉重的铜号嘴,试着发出些声音,还好,这把接近万元的小号,虽然表面已铜绿斑驳,不过声音却依旧昂扬和纯粹。慕联终于抬头望了他一眼,嘴角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喜欢音乐之人,交流本不需太多言语。
东方岳的铜管吹奏技艺刚开始还略显生疏,但很快,他就跟上了慕联的节奏,而且这把陈年的小号居然还能够正常发出激扬而清澈的高音声部,确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慢慢地,东方岳的思绪也融入了吉他曲的意境之中。
号声悠扬,琴声跳跃,浑然天成。
两人均如同着魔一般,仅凭着内心的感情流动而演奏,两把乐器分属不同的调式和音域,却丝毫没有影响整首曲子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发出,房间内还萦绕着许久的回音。
两人互望一眼,都有些微微出神。
半晌——
东方岳才沉声道:“好曲!好曲……”他随即颇感好奇地问,“只是不知此曲何名?”
慕联居然黯然地摇摇头:“今日突发奇想,也不过是随兴而弹奏,还没有想到什么合适些的曲名……”
“我看你这久违的小号吹得也挺兴起,不如你来为这首曲子拟个名字?”慕联微微一笑,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