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五嫂的目光落到蒯满周身上,露出怜悯的神情:
“你看这娃,年纪小小的,这天多冷啊,打双赤脚,一路走来脚疼不疼啊?”
她看着蒯满周,仿佛被激发出了母爱天性。
问完后,见小丫头不理她,也不以为意,只转头看向‘慧儿’:“看看咱们家之前有没有三丫头、四丫头留下的鞋子,找找适合的,干净的,给这小闺女一双。”
慧儿听到她提及‘三丫头、四丫头’微微怔愣了一下,眼圈又慢慢泛红,一时忘了回应常五嫂的话。
常五嫂的面容上露出不快之色,提拐重重点了两下地面,发出‘哐哐’声:
“听到没有?”
慧儿这才回神,连忙温声道:
“听到了。”
见她应承,常五嫂的脸色稍霁,这才转头对赵福生笑着道:
“她是我的三儿媳妇,为人很是厚道老实,诸位随她去就是,我要跟三爷他们商议一下,抢回我儿子尸体。”她说到后来,一扫先前招呼客人时的温和,又变得凶狠:“杨家欺人太甚,我定要杨开泰偿命!”
说完,拐杖用力一杵地,喝了一声:
“老三,你也跟着去听听,到时拉了庄里壮丁,一块去郡里找杨开泰抢你二哥尸身。”
常三泪流满面,应了一声。
一行人凶神恶煞的走了,留了乐人面面相觑。
村里发生这种‘偷尸’的事也不常见,众人既觉得新鲜又是好奇,灵堂前顿时热闹了起来,众说纷纭。
“太癫了。”
张传世皱着眉,压低了声音:
“大人,这些刁民要去县里闹事,我们莫非真要跟着他们同去?”
“明日进了县再说。”赵福生回了一句。
张传世看了一旁常家的三儿媳一眼,最后没有出声。
那慧儿腰缠了麻布,双眼红肿,精神有些不佳。
她没有听到张传世先前说的话,但从张传世边说边看往自己的方向看,猜得出来他们可能是在议论自己,不免表情有些不安。
见此情景,赵福生说道:
“不知这位嫂子怎么称呼?”
她一开口打破了僵局,令常三嫂松了口气,她擦了下眼泪,说道:
“我男人姓常行三,你称我一声常三嫂就是。”
说完,她挤出一丝笑容:
“我娘刚刚说了,让你们暂住我家,只是我们房舍小,可能要劳烦几位略挤一挤。”
赵福生就答道:
“出门在外,有个遮风挡雨的歇息地已经不错了,叨唠你了。”
她这话显然博得了常三嫂一定的好感,这妇人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些,轻声道:
“几位客人请跟我来。”
赵福生便拉了蒯满周,招呼着孟婆、陈多子及几位女眷同行。
张传世一见此景,连忙道:“大人,我们呢?”
外头天寒地冻。
金县已经属于北方,夜里的风刮在人身上像是刀子在割人,张传世年纪大了,坐了一会儿直被吹得发抖,此时也想找个地方避一避。
“你等着吧,稍后刘三爷他们商议完了‘正事’自然会来安顿你们。”赵福生道。
张传世一听这话,不由发出一声惨呼:
“那得等到几时?”
依他看,这五仙观的人都不大正常,各个都很迟钝,闹了鬼还没有半点儿察觉,厉鬼都复苏要开始杀人了,竟然异想天开的认为有人来偷了尸体毁尸灭迹。
最荒谬的是竟然还要为此开个会议……
“等着吧,总有人来的。”赵福生忍笑说了一句。
孟婆安抚他:“小张,那里有个火盆子,你坐过去些,年纪大了不要受凉——”
说完,众人这才跟在常三嫂的身后,从灵堂的另一侧绕到了后方的庄子内。
众人先前从高坡上往下望时,看着五仙观并不大,可实际走进这座庄子时,赵福生才发现庄内也住了不少人家。
与她见过的村庄布局相似,五仙观的房舍几乎相邻,大约有几十户的样子。
常三嫂领着众人走了小半刻钟,到了几排院落处时,说了一声:
“到了,这是我们常家。”
她说完,喊了一声:
“老四家的,庄里来了客人,娘说让安顿一下。”
她喊完后,屋子里传来响动,不多时便出来了一个阴沉着脸的女人。
那女人看着年纪与常三嫂相仿,约四十出头,头上包了一块布巾,身上系了一条破旧的围裙,她站在门口,滴水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欲言又止:
“歇哪里?”
“住两姐妹那屋吧,反正——”常三嫂话没说完,神情又黯淡下去。
半晌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硬挤出一丝笑容:
“让那屋里的五丫头今夜暂时搬出来,跟咱们挤一挤。”
“也行,反正这两日睡不了觉。”女人说完后,沉着脸又回了屋子。
不多时,屋里亮起了灯光,传来了有人走动着开箱子的声音。
常三嫂小声的道:
“这是我的弟妹,她看着脾气不好,但为人不错,估计这会儿是在收拾床铺,换被子呢。”
说完,她又道:
“外头天凉,我带你们先进屋里坐一阵,灶上兴许还有热水,打来洗把脸,泡个脚吧。”她的目光落到赤着脚的蒯满周身上,目光柔和了些:
“我们这地方冷,小孩这样冻着容易生疮的,我回头给她找双鞋子。”
虽说常母提及自己的儿子时很是长时间,可是从衣着打扮及四处漏风的破屋,赵福生还是看得出来常家的生活并不宽裕。
对村里人来说,哪怕是一块破布头都是十分珍贵的东西,更不要说是一双鞋了。
赵福生想起先前常五嫂的话,故意摇头:
“这怎么使得,不如留给你们家里的姑娘穿。”
她说道:
“我刚听老前辈说,还有三姑娘、四姑娘呢。”
常三嫂一听这话,勉强摇头:
“她们穿不了啦。”
“这是为什么?”以赵福生的精明,目睹了五仙观常家的这一场‘盛大’丧礼,常五嫂自己亲自说过要办丧事、打官司钱是不够的,再联想到两盏灯笼上挂的那两抹红彩——加上陈母提到过的风俗习惯,当即便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