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伯礼从躺椅上起身,走到偏殿里间,关起门来偷偷哭出了声。
在王府,他常常听到母亲咒骂“顾浅那个贱人”、“她活不久了”、“怎么还不死”、“反正她生不出孩子皇位迟早是我的……”
还骂他“你也贱”、“早点滚出去”、“不要妄想继承我的东西”、“贱骨头以为装模作样就是世子吗……”
他原以为,母亲和陛下结怨如此深,陛下背地里也会咒骂母亲,皇宫也会同王府一样清冷肃杀,死气沉沉。
他设计一场苦肉戏,躲到皇宫里生活,只求一个衣食无忧。
没想到,宫里却暖洋洋的,一派祥和。
陛下同那日在王府一样好脾气,宫人们走路说话也不如履薄冰,有不妥帖的地方陛下会指出来让改正,不会出言咒骂……
“叩叩。”
顾伯礼赶紧擦掉眼泪。
“小殿下,陛下让奴婢过来说一声,她有事先走了。”宫娥在门外说话。
“好,我知道了。”
“小殿下,陛下还说,您眼睛不好,这几日不要看书写字,可以着人陪着在宫里多走走,熟悉熟悉。”
“嗯。”
“下午尚服所掌事女官会过来,为小殿下量体、选布。”
“好,我不会走远。”
“小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告退。”
顾伯礼打开门,内侍凑过来问:“小殿下要去晒眼皮吗?奴婢为您取毯子来。”
“不。”他道,“你陪我四处走走。”
这里毕竟是陛下寝宫,他一个男子躺在内院,叫人瞧了不成体统。
这厢。
有内侍匆匆叫走了顾浅,说青松公子在月华宫闹,不肯离宫。
顾浅抱着汤婆子倚在软垫上,翘着二郎腿问吴大监:“怎么回事?”
她记得几天前就把遣散后宫的事交与他去办了,就那么几个小角色怎么还没打发干净?
吴大监面色犯难:“陛下,奴婢按您的意思,拿着‘放郎书’去的,令仪君和范小郎君都好说话,领了银子收拾收拾就出宫去了。可青松公子非说与陛下情意深,无论生死都要陪在陛下身边……”
“情意深?”顾浅笑道,“女……朕以前去月华宫次数多吗?”
吴大监歪着头想了想,道:“青松公子入宫晚,陛下去月华宫拢共不过六次。”
顾浅问:“那他在紫宸殿留宿过没?”
吴大监摇头:“陛下从不让人留宿紫宸殿,只是……这规矩让大将军给破了。”
顾浅心道,那他跟女帝也没什么情谊可言。
闹着不愿走无非是想谋求更多的利益,兴许是眼红季符离的待遇。
季符离十五岁入宫伴读,又辛苦打理后宫数年,旁人如何能比?
顾浅沉吟一会,说:“既然青松公子不愿离开朕,那就将他迁居北宫,让他过一过清净日子。”
北宫是犯错受罚宫人待的地方,又称贱奴所。
吴大监睁大了原本不大的眼睛:“北宫?陛下,北宫清冷,青松公子出身尊贵,恐怕……”
“有多尊贵?”顾浅不满道,“比我还尊贵?”
“你亲自去告诉他,要么麻溜出宫,要么滚去北宫!”
她不会因为别人闹事就许以利益安抚——这样等于置那些听话的人于可笑之地。
若周青玉因为闹事就得到了更多的好处,那朴令仪和范远山心里会作何想?百官知道了会作何想?天下人知道了会作何想?
事情虽小,影响不好。
况且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她作为女帝带头默许了歪风,那宫里刮出去的一丝风,到了民间可就成了龙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