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下去。”顾浅道,“没说你,你回来。”
她叫回顾伯礼,坐下来目光与他平视,拉着他的手一字一句道:“你是你,她是她。顾伯礼,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顾伯礼似懂非懂。
“你现在的身份是她的儿子,也是我的侄子。以后,你还会是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孙子的爷爷……
“你的身份会随着你与别人的人际关系发生改变,但是——你始终都是你自己。
“如果总是顾及别人的感受而委屈自己、压抑自己,那么你这一生会过得很不如意,明白吗?”
顾伯礼点点头,其实不大明白。
“你读过不少书,应当晓得,这世间有作为的人都不是不如意的人——那些被别人搞得不如意的不算。
“当你做好了自己,才能分出精力去照顾别人。打个比方,农民一年收一千石粮食,家里吃八百,他可以将余下的两百拿出去卖掉,对不?”
顾伯礼点头。
“那假如这个农民脑子糊涂,将一千石粮食全都拿去卖了,那他是不是要饿肚子?”
顾伯礼笑道:“他可以拿卖粮的钱去买饼吃。”
顾浅:“……”
顾浅翻了个白眼。
“你抬杠是不是?”
顾伯礼笑着摇头。虽然不知道抬杠是何意,但是听起来应该是作对。
“我换个比方。朝廷每年征粮税,每产粮一千石征税二十,如此朝廷可正常运作,天下百姓也日子富足。
“但若是税赋加重,每产粮一千石征税二百,朝廷库粮满仓,百姓食不果腹。
“若再加重,每产粮一千石征税五百,怕是粮食还没运到粮仓,老百姓就要揭竿而起了!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顾伯礼若有所思,道:“所以税赋数目要合理,不能横征暴敛。”
顾浅:“……”
这话也对。
顾浅想了想,问他:“如果天降暴雨粮食欠收,朝廷要动员大家施粥救济灾民,你是动员乡绅世家大族,还是动员平头百姓呢?”
顾伯礼答道:“自然是让乡绅世家大族来布施。”
顾浅问:“为何?”
顾伯礼说:“因为他们有钱粮,有人手,而百姓没有。”
顾浅笑道:“是啊,因为他们有,所以他们能付出。你现在还小,要做的就是好好长大,不要被别人的事困扰,使自己终日郁郁寡欢。等你长大了,变强了,再去照顾别人。”
“陛下要说的,侄儿都懂。”
顾伯礼撩起长袍双膝跪地,头磕下来道:“侄儿深谢陛下照拂之恩,今生今世当铭记于心,感念感怀!”
顾浅将他扶起来,说:“别‘感念感怀’了,先改口叫‘姑姑’。”
顾伯礼耳尖微红,低声嚅嗫:“应该是‘姨’。”
顾浅抬手摸了摸他头顶,逗趣地说:“我觉得‘姑姑’好听,叫姑姑!”
“是,姑姑万安!”
内侍搬来菖蒲、剑兰、菊花等间错摆放好。
吴大监来问,午膳是否摆在正殿花厅?
“行,花厅。”她拉起顾伯礼的手,“走,吃饭去!”
顾伯礼安静地跟在后头。
他觉得,陛下言语怪诞。
但是细细琢磨又好像有几分道理。
这算是他自打有记忆以来,与人说话最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