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知道我的意思。”
风雪霏霏夜里,那香似乎燃烧到了尽头,倒透出几分青色痕迹,氤氲气息越加浓烈了些。
腥气涌上喉间。
线香断了,香灰层层落在了香炉中,仅仅片刻间,那香灰逐渐呈现出一种绯红的色泽。
青年唇角血迹持续溢出。
那猩红的血迹顺着云白衣袍滴滴落在炭盆里,发出‘滋啦滋啦’地响声,他手腕间似有活物在其中钻来钻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什么样的蛊?”他确实有些好奇。
姜藏月手中出现一只铃铛。
她轻轻摇晃两下,清脆悦耳间蛊虫又在他手腕位置蠕动起来,甚至试图钻裂皮肤从血管位置钻出来,青年额头冒出冷汗,眼眸却笑着。
那蛊虫似在手腕处闹够了,顺着手腕到小臂最后消失在脖颈处,平静地仿若从未出现。
纪晏霄第一次见到活蛊。
从前他的确也中了蛊,可从前中的篾片蛊是在他昏迷不醒时出现的,根本就没有可以观察的条件,如今蛊虫在他体内,时间很多。
以及姜藏月手上那只金色铃铛。
纪晏霄转头偏向她的方向,言笑晏晏。
真的是很好奇啊。
他声音温如清泉,眉梢微挑:“制香种蛊可能教我?”
候府从前对皇室忠心耿耿,十年前灭门时姜藏月不过才五岁。
长安侯死在先帝庙宇的铜雀台,萧夫人和姜家二公子三小姐入了廷尉府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公子被乱刀分尸。
纪晏霄笑了一下。
五岁的孩子又是从何处学得这些。
杀人,验尸,下毒,制香,控蛊。
中间消失的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每每他让人去查之时,后面的线索总是被人一把捏断。
姜藏月收好金铃。
蛊虫听不见铃声,也彻底安分下来沉睡。
纪晏霄身体里的蛊为铃蛊。
铃蛊培育不易,用满初的话来说定是要用在比较重要的人身上才不算浪费,十年不过得上这么一只,若金铃使得好不仅可以折磨人,更可以控制人的心神。
眼下有人道破她的事情,她不需要控制他的心神,只需要忌惮便足够。
铃蛊寿命不过两年,所以这两年她会将纪氏皇族的事处理得干干净净。
复仇便是要彻底。
想到满初将铃蛊倒出来的模样,极小的虫子几乎让人看不清。却在后者毫无防备时钻进体内。
炉子上的茶沸腾开来。
一瞬她便恍惚出现在长安候府的院落里。
没有人能看见她,她却看见年幼的小姑娘身上趴着一条肉乎乎的小虫,还在扭动。
大哥二哥在院中练剑,三姐姐在浇花,娘亲带人出府买点心去了。
小姑娘发现小虫的时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虫子!我身上有虫子!二哥!大哥!三姐姐我怕!”
“哪儿有虫?”三姐姐扔下洒水壶就过来了。
“这里这里!”
“小青虫?”姜永哈哈笑:“这虫不咬人。”
大哥捏起虫扔得远远的教训他:“不咬人你没看见小妹怕虫子?是不是皮痒了?”
她搂着大哥脖子不撒手,泪眼汪汪:“就是,哪个女孩子不怕毛毛虫。”
“行——”姜永拖长了语调:“我以后看见毛毛虫就给它扔的远远的,让家里的小厮按时捉虫,绝不吓着月儿行不行?”
“行。”小姑娘委屈巴巴应了。
那些鲜活的画面在她眼前逐渐褪色,化成了眼前孤寂的风雪夜。
纪晏霄笑吟吟望着她。
眉眼弯弯,语气柔和,似对于自己中了蛊之事毫不在意。
“姜姑娘,这个问题很难么?”
“杀了安永丰,我会教你制香。”
“那就好说多了,这件事我很感兴趣。”
安永丰不止是跟着新帝这一朝,从前更是跟着先帝半生,在朝中根系扎实,就似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只有修剪了所有枝干,才能一把火将大树烧成灰烬。
“殿下胜券在握。”
“所以有些事当说开了才好。”
屋内烛火忽明忽暗,她淡声:“安永丰在多年前夭折了一个女儿,被埋在陵墓中后尸体却不知所踪。”
“夭折的女儿,多年后却再次回归。”
纪晏霄弯了弯眼眸,靠近了些:“姜姑娘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当真是要以身做饵么?”
“以身做饵?”
姜藏月的嗓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手中的弯刀更是映衬出那抹淡然的笑,似将什么事情都算计透了的通晓,更不会让自己身处绝境。
只是就事论事。
她道:“殿下该知道安永丰是什么样的人,自然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多年前长安候府折损在几方人马的算计中,而这些人,这些真相,她都会找出来,并且一个个将他们都送下地狱。
姜藏月随手将弯刀入鞘。
“自古狸猫换太子之事屡见不鲜,安永丰为夭折的yòu_nǚ设置佛堂点燃长明烛,就足以证明这桩心结他们从未放下。”
“他还心存希望。”
“一个人心怀希望,那么见到出现的那根救命稻草,就会不由自主的查探抓紧且靠近。”
“以身做饵?”
她勾唇,眸底是满满的恶意:“这并非以身做饵,而是给一个人希望又让他落入置于死地的绝望,这才是以身入局。”
“这一局,我只要做唯一的赢家。”
纪晏霄点点头。
眼前青衣少女唇角的笑带着惊心动魄的危险,又似一根绷紧的琴弦,谁也不知道这根琴弦断了会发什么不可控制的事。
姜藏月看向青年。
她看见被铃蛊折磨之后的青年面上依旧挂着笑,只不过笑意很难形容,似邪肆也似疯批。
殿外雪灯燃了半宿,终于熄灭坠落在地。
红梅枝头的积雪也沉重到一定地步落下,重新直起花枝舒展开来。
窗下雨霖铃发出微弱的声音,缸子似乎又装满了雨水。
须臾,一枚莹白棋子落在几案上。
姜藏月眸光微动。
纪晏霄笑出了声,眉眼愈发昳丽夺人,灯下看美人,越看越艳也当真是没错。
“姜姑娘。”他笑意盈盈。
“那便将我当成棋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