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纹路窗半开,清辉月色透过珠帘筛进屋内落在青年眉眼,似淡淡流转星河。
庭芜看着这棋局将棋子扔回去嚷嚷:“不下了,没一把赢的。”
纪宴霄修长清透指尖落下最后一枚棋子,黑子胜。
“殿下今日问姜姑娘什么了?”庭芜有些好奇。
纪宴霄扬起一个笑,那双凤眼潋滟动人。
不过是问了一些他疑惑之事。
当年武安国破的时候与今日芙蕖院没什么不同,也有不同,那日下了好大的雨,殿外的闪电一道接一道,也有好些地方烧起来了。例如母后的凤藻宫,一场大火焚得什么都不剩了,母后就吊死在宫内。
那样死不瞑目的人挂在横梁上,因后来的一场雨保存下来。
他去的时候——
一开宫门就对上那双腐烂生蛆的双眼。
纪宴霄提着六角宫灯就这样看着。
他听了母后的话去长临皇朝为质子,他听了母后的话说这样可以保下武安的百姓,可到头来却是他的母后挂在横梁之上腐烂殆尽。
他回武安那一日是纪鸿羽准许的,说是施恩与他祭奠,可武安的灾难不就是长临皇朝带来的么。
所以他那时候明白了一件事,一味的退让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亡国,而他要活下去。
入了汴京,成为质子,阿谀奉承,承恩卖笑。
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大抵是没什么了。
今日芙蓉私自动手刺杀纪烨煜而任务失败,这样的人本该死了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可师父救下了她,以至于在纪烨煜眼底下瞒天过海。
他似出神一般落下棋子,直到黑子将棋盘每一格都占满,再无空位。
“殿下。”
庭芜拧着眉看了他好几眼,殿下看起来是在下棋,但他觉得殿下估摸是在发呆。
殿下总有这样无聊的兴趣。
庭芜又道:“殿下,芙蓉私自出手,眼下这枚棋子该是废了,往后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纪烨煜哪儿能不怀疑她。”
纪宴霄唇角含笑。
芙蓉私自出手不过是第一步,她眼下已经是师父的人了,师父向来不做浪费时间之事,唯有足够的利才能让她救下此人。
今日躺在纪烨煜怀中的芙蓉,眼神不同了,那是一种平和的算计,棋子成了开刃的尖刀。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动着棋子,他知道殿下是在听他说的:“也不知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
两人正说着话,须臾一场雨又落了下来。
雨水滂沱,不似往日温和,倒像是天捅了个窟窿,遮天蔽日不见停的。
说到芙蓉之后庭芜又扯到了纪烨煜,这张嘴就停不下来:“要说起大皇子,同样都是皇子,人家二皇子怎么就这么会做人,就说处理事情这一项,上次五公主和越贵嫔陷害一事,二皇子去了锦绣宫三言两语就将五公主恨意转移到越贵嫔身上。”
“再说着大皇子,今日才接下修筑河堤的差事,回府途中出了事,还为了芙蓉弃满堂宾客不顾,我看今日之后圣上龙案之上参他的折子估计跟雪花一样多喽。”
纪宴霄又泡起了茶。
片刻后,他挑眉:“继续。”
庭芜见纪宴霄有兴趣听,他又叨叨开来:“其实要我说,朝廷里就没几个能担事儿的,都想着怎么从皇帝手里抠出银两为己用,江河水患他们不管,百姓受灾他们克扣,户部银两填不上了他们就增加地方赋税。用这些权贵的话来说,水患又淹不到他们身上,受灾也受不到汴京,他们怕什么。”
“还有还有。”
“就单单是大皇子接下修筑河堤这事儿,殿下在其中的功劳不小吧?”
“眼下他处理完自己府上一烂摊子事儿,可曾想过为殿下谋取些什么?吏部主事说来官职不高,也当入不得那些大臣的眼,可总算为他奔走,表面上得做到过得去吧?”
“咱们在安乐殿这么久了,圣上也没说让我们迁出宫,一个两个跟大尾巴狼有什么区别?”
纪宴霄听着庭芜在这里说废话,却想到了姜月。
她一身杀人技巧出自何处?
狠厉、果断、凉薄、无情。
这样的一个人似没有喜怒哀乐。
人生而一世,竟是这样巧和他是相同的性子,当真是有趣。
纪宴霄手指摩挲着玉戒,喃喃道:“你说姜姑娘在桂花巷将人劈成了两半?”
庭芜一脸懵逼殿下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他开始回想,然后又想到了那个在他面前裂成两半的人,鼻子眼睛都看不清了。
“没错,就是这样。”他打了个哆嗦:“一刀就成两半了。”
“她为何要杀人?”
庭芜习惯性点点头:“对,她......呃?”
他听见殿下说什么来着?
殿下问姜姑娘为何要杀人?
庭芜仔细盯着纪宴霄,很好,殿下还是殿下。
“一命偿一命,因为是安嫔先悬赏杀手去杀姜姑娘的。”他倒也回答了这个问题。
淡青色窗纱轻柔微凉,起风时遮住青衣少女削瘦的身影,她眸子平静如一汪深潭,似冰山的雪,山涧的松,无声无息,悠久沉寂。
“想救便救了。”
纪宴霄突然轻笑一声。
大皇子该死,纪氏该死,眼下安嫔自然也该死。
毕竟他和她同舟共济,同为共犯。
风雨里,外殿有小太监持伞奔赴而来,到了主殿前收了伞,又抖去身上多余的雨水,这才进了书房行礼通禀:“回禀殿下,大殿下说是有事相商,此刻马车已经等在宫门外了,让您快着些。”
纪宴霄声线柔和:“知道了,下去吧。”
此刻让他出宫去大皇子府,想来是为了今日遇刺之事,纪烨煜也料到明日朝堂之上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所以才会来请了他。
确实是易怒冲动,愚蠢至极。
庭芜也抱怨:“大皇子未必是黄鼠狼精变的?非要这等子深更半夜冒着风雨出宫,朝臣弹劾他自己不会想办法吗?殿下你这些年身体本就算不得太好,秋日寒气又重,这不纯纯折腾人,看他个鸟口口!”
他嘴里骂骂咧咧,就没一个好东西。
青年自书房几案前起身,穿上云白长袍,如缎乌发束在身后,执伞踏入风雨。
温柔的声音淡淡传来:“走吧。”
“他活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