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长伸出手:“大东亚共荣税拿来吧,两块银元。”
朱碧云没办法,只好把钱交了。
接着她把伙计全部叫过来开会。所谓全部其实仅仅三个人,包括阿牛在内。林媛媛是变相的奴仆,只干活没工钱的。
朱碧云先是倒了一番苦水作开场白,然后进入正题,宣布从本月起每人减薪三分之一。
阿牛低着头不吭声。另外两个小伙计当场提出抗议。一个姓李的说:“工钱本来就不高,再减三分之一,日子还怎么过!”
另一个姓赵的说:“能不能商量商量,少减一点?”
朱碧云两手一摊说:“我也没办法,这事没啥好商量的,不同意只好请你们走人了。”
走就走!总不能吊死在这棵树上!
两个小伙计立马收拾东西。见阿牛没啥反应,姓李的伙计问:“双喜哥,你不走吗?”
阿牛摇摇头。
姓赵的伙计说:“老板娘为人太刻薄了,待下去有啥意思!凭你的手艺还怕没饭吃?”
阿牛叹了口气说:“我这点手艺都是师父教的,他待我不错。看在师父面上,我怎能一走了之?”
姓李的伙计撇嘴道:“得了吧,你师父就是被老板娘气死的,你看在师父面上更应该走!”
姓赵的伙计说:“是啊双喜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但阿牛死心眼,不管他俩怎么撺掇,他就是不走,宁愿减薪三分之一。
姓李的伙计眼珠一转说:“双喜哥,你之所以不走,大概是舍不得媛媛姑娘吧?”
姓赵的伙计一拍巴掌:“没错!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双喜哥一定是喜欢上媛媛姑娘了!”
阿牛脸涨得通红:“胡说八道!我哪能配得上她!千万别传出去,让人家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两个伙计走后,朱碧云不再雇人,饭馆就靠阿牛和林媛媛两个人撑着。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一个在厨房配菜烧菜,另一个在店堂招待客人。幸好生意比较清淡,两个人还勉强应付得来。
有句话这样说: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让人疯狂。
这话也可以换一种说法:人若将灭亡,必然加倍疯狂。
1944年上半年,随着日军在太平洋战场节节败退、在中国战场深陷泥潭,他们已经进入了灭亡之前的疯狂模式。军事上实施“一号作战”,对中国jūn_duì发动大规模进攻。经济上加紧掠夺占领区的资源和粮食,同时严格控制老百姓的粮食供应。
老百姓饿肚子,饭馆日子同样难过。因为饭馆虽有粮食配额,但数量少得可怜,一个月的额度不到半个月就用完了。饭馆要想开下去,就只能去黑市上买粮食了。
所谓黑市是一个笼统的说法,其实并不存在什么固定的市场。贩子们冒着很大的风险把粮食运进市区,只能在小街小巷里偷偷贩卖。但久而久之,买卖双方就有了一种默契。
这天,阿牛和林媛媛前往贩子们常去的一个小巷,打算买些粮食回去。阿牛挑着担子,钱在林媛媛口袋里放着。
4月份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路旁的空地上、墙角边、石头缝里,到处都有盛开的野花,黄的紫的白的,一簇簇一丛丛,乍看并不起眼,但细看就会发现,它们同样风姿约绰,楚楚动人。
在这些花里,林媛媛只认得黄色的是蒲公英。她问阿牛:“别的那些花你认不认识?”
阿牛摇摇头。他是在城市里长大的,他也不认识。
林媛媛若有所思地说:“阿牛你看,它们生命力好顽强,虽然长在角落里,没人管没人问,但春天一到照样开得这么美丽。”
“真的哎,”阿牛说:“以前我从没注意过它们,现在听你一说,发现它们真的很好看。”
他停下脚步,把各种颜色的野花都采了几支,走到林媛媛跟前说:“媛媛,送给你。”
“谢谢。”林媛媛高兴地接过去,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还有点清香呢,阿牛你闻闻。”
阿牛使劲抽了抽鼻子,虽然并没有闻到什么香气,还是连连点头:“香!真香!”
“以前我家花园里也有不少花,月季、芍药、蔷薇,篱笆上还爬满了牵牛花,盛开的时候就像一堵花墙,可漂亮啦。我妈妈喜欢园艺,那些花都是我妈妈亲手种的……”
林媛媛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脸上充满了哀伤。
阿牛同情地望着她,轻声说:“老板娘早就催我来买粮食了,我拖到今天才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媛媛摇摇头。
“你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4月5号清明节。”
“对,今天是清明节。”阿牛说:“我可以陪你去广福山庄,给你妈妈和舅舅扫墓。”
“那太好了!”林媛媛喜道:“我早有这个想法,就怕朱碧云不让。我们抓紧时间快去吧!”
她在空地上采了一大把野花。阿牛叫了一辆三轮车让她坐,扁担和两只箩筐也放在车上,这样他自己就没法坐了。
林媛媛让他再叫一辆三轮车,他不肯,舍不得多花钱。林媛媛说:“这么远的路,你走过去要累坏的。”
阿牛笑嘻嘻说:“没事,我年轻力壮,走这点路怕什么。”。
广福山庄位于城市北郊,路不算远,但也不近。到了那儿,阿牛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
清明来上坟的人不少,墓地里青烟缭绕,充满哀伤的气氛。
林媛媛把带来的野花分作两把,分别放在母亲和舅舅的墓前,望着墓碑上他们的名字,泪水夺眶而出。
她有很多话要对他们讲,她心里的苦快装不下了,快要溢出来了。但她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双手合十,默默地站在那儿。因为他们爱她,听了会难过的。她在心里自语,妈,舅舅,你们放心,我会像野花一样,哪怕长在石头缝里,也能坚强地活下去。
阿牛知趣地待在一边,等她祭奠完了,才过来跪在沈方的墓前,给师父磕了几个头。
林媛媛抹去眼泪,握了握阿牛的手,轻声说:“谢谢你阿牛,你帮我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
阿牛脸刷的红了。他还是第一次碰到她的手,那么光滑那么柔软,令他不由得心旌摇荡。
林媛媛看了看天色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三轮车还在外面等着。林媛媛上了车,阿牛像来时一样跟在后面跑,累得呼哧呼哧。
这次扫墓来回花了两个多小时,他们来到粮食贩子常去的那条小巷,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个熟悉的粮食贩子恰好跟他们碰上,双方很快谈好了价钱。
阿牛把两袋米放进箩筐,用破布盖住。林媛媛从口袋里掏出钞票,准备付给粮食贩子。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几个人朝这儿奔过来,嘴里喊着:“不好了!黄狗来了!快跑!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