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确实很累了,身子累,心更累。虽然他极不愿意看到妻子那张冰冷的脸,还是听阿牛的话回家了。
今天他外出的目的,朱碧云是知道的,所以一见到他就问:“怎么样?搞定了吗?”
沈方没搭理她,直接上楼去了。朱碧云追到楼上,在房门口拦住了他,伸手道:“拿来!”
“什么拿来?”
“这还用问?三根大黄鱼啊。”
沈方推开她的手:“别说大黄鱼小黄鱼了,连个黄鱼鳞都没有。”
朱碧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夺过他手上的包,倒拎起来,里面的东西哗啦掉了一地。
沈方气愤地喊:“你干什么?”
朱碧云嗓门更大:“你把金条藏哪儿了?你不是要离婚吗?要离就把金条拿出来!”
“有的话不用你说,早拿出来了!我巴不得赶快离婚呢!”
沈方冷冷的斜了她一眼,蹲下去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放进包里。
朱碧云显然不相信,她黑着脸,抬脚朝包上猛踢了一下,包打了个滚,刚收拾好的东西又散落一地。
沈方气不打一处来,想发火又拼命忍住了。他已身心俱疲,实在没力气再跟她吵架。
他把东西放回包里,走进卧室,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可是朱碧云冲到他面前大喊大叫:“死老头子!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老板、四十多岁的老光棍!我嫁给你是看你可怜,想不到你还端起架子来了!狗戴帽子装人样了!”
她的嘴像机关枪似的,啪啪啪猛烈扫射,打得火星四溅。
沈方气得脸煞白,颤巍巍道:“你……你说这话简直不要脸!你摸着心口想一想,是谁假装被坏人追赶,对我使美人计?又是谁在我面前假装贤妻良母,骗我上当?”
一个人即使再凶再横再霸道,被当面打脸也吃不消。朱碧云愣在那儿,一时间机关枪竟卡壳了。
沈方趁胜追击:“你爹明明是杀猪卖肉的,你却说你家是书香门第!还出了好几个举人,秀才一抓一大把!哼,脸皮比铁皮还厚!”
最后这句话是朱碧云经常讲的,现在用来攻击她了。朱碧云顿时面红耳赤,尴尬万分。
沈方接着说:“你骂的没错,我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老板。既然如此,你勾结歪嘴婆算计我干什么呢?上海滩比我大的老板有的是,你干嘛不去找他们啊?”
如果硬要说这桩婚姻对沈方有何好处的话,那就是他的口才大有进步,经过几年的磨练,笨嘴笨舌的他也学会嘲弄讽刺了。
朱碧云被刺得很痛很难堪,而且无法正面回击。但她毕竟是吵架高手,眼珠一转,索性摆出一副无赖腔,阴阳怪气地说:“要问为什么不算计别人算计你,很简单,那是因为你儍、你笨、你缺心眼!把你卖了你还替我数钱!怎么样?满意了吧?”
现在轮到沈方卡壳了。吵架他永远不是朱碧云的对手。
朱碧云开始痛打落水狗:“你要离婚,没问题,我不会吊死在你这棵树上!三根大黄鱼拿出来,我马上就走!来!拿出来!”
沈方痛苦地摇着头。假如他有的话,别说三根,六根他也愿意。可是他没有,半根也没有。
“你真的拿不出?”朱碧云说:“好吧,我给你出个主意,把房子卖掉,三根大黄鱼就有了。”
“不!房子决不能卖!”
沈方断然拒绝。这房子是父亲传下来,让他安身立命的,要是卖掉,怎么对得起父亲的在天之灵?
朱碧云冷笑道:“金条你拿不出,房子又不肯卖,那怎么办?我净身出户好不好?”
她的口吻是那么恶毒,沈方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朱碧云砰的拍了一下桌子,横眉立目道:“老家伙你给我听着,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儿,要么把金条拿出来,咱们好聚好散,要么我就青藤缠老树,缠死你为止!”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沈方心上,他觉得胸口剧痛,喘不上气来,随后两眼发黑天旋地转,咕咚栽倒在地板上,把椅子也带倒了。
“哼,你想装死吓唬我?少来这套!老娘我……”
朱碧云话说了半截,发现沈方口吐白沫,真的昏死过去了,不禁吓了一跳,急忙俯身察看:“喂,你怎么啦?喂!喂!”
她摇晃了沈方几下,沈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时林媛媛出现在门口。沈方摔倒的声音很响,她被惊动了,上楼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朱碧云跳起来朝她喊:“你舅舅昏过去了,快找人送医院!快!”
林媛媛又急又怕,急忙跑出去向邻居求助。
几分钟后,白大嘴、张大顺等人就赶来了,七手八脚的把沈方抬上三轮车,送往最近的公济医院。
沈方的症状是典型的心肌梗塞,经过一番抢救,他慢慢苏醒过来,但危机并未解除,还需留院观察。
白大嘴叹道:“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张大顺问:“老沈,你怎么回事?今天早晨我见你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不行了呢?”
沈方没有回答,只是嘴角抽搐了一下,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朱碧云心虚,生怕真相暴露被众人指责,谎称要回家拿些东西,然后就一溜烟跑了。
林媛媛对叔叔伯伯们感激不已,含泪道:“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们,今天多亏你们帮忙。”
白大嘴代表大家发言:“这么说就见外了,远亲不如近邻嘛,帮这点忙是应该的。”
林媛媛说:“辛苦大家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守着。”
张大顺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行吗?怕不怕?”
“行,不怕。”林媛媛说。
白大嘴叮嘱道:“媛媛,假如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千万别客气,我们随叫随到。”
林媛媛送走了好心的邻居们,时间已是深夜,整个医院没一点声音,静得像座坟墓。
由于煤炭供应不上,暖气已经停了,屋子里越来越冷。林媛媛打来一盆热水,绞了毛巾给舅舅擦脸。
沈方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苏醒,心疼地说:“媛媛,别忙活了,你也休息一下吧。”
“没事的,”林媛媛说:“医院里冷,热水擦脸暖和暖和。”
沈方吃力地抓住她的手,喃喃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妈,你别怪我噢。”
林媛媛心里酸酸的,只好强装笑颜:“你说什么呀舅舅,你对我这么好,我感激还感激不够呢。”
沈方摇头道:“我是心有余力不足啊,我这个人太没用了。”
他停了停,接着说:“她骂的没错,我儍、我笨、我缺心眼。都怪我不好,引狼入室,我是个害人精……”
“别这么说,”林媛媛轻声打断他:“舅舅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不只是我,大家都一致公认的。”
沈方苦笑:“好?好有什么用?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可怜的孩子,我真替你担心,我要是死了……”
林媛媛急忙捂住他的嘴:“舅舅,你别胡思乱想!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沈方深深的叹了口气:“上帝保佑,但愿如此吧。我要是死了,你孤苦伶仃的怎么办啊!”
这些哀伤的话像刀子一样,从林媛媛心上重重地划过,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沈方颤巍巍的取下自己的手表,交给林媛媛:“这个你带回去。”
“为什么?”林媛媛说:“现在正好用得着它。”
沈方摇摇头:“拿着吧孩子,舅舅也没有别的东西能给你了。”
林媛媛再也忍不住了,她背过脸去,抹掉涌出眼眶的两颗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