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碧蓝如洗,朵朵白云在蓝天上漂浮。春天的风虽然仍带着一丝寒意,但已经温柔多了。
林永年从他的住处走出来,手上拿着笔和本子。他备课有些累了,出来活动活动。
难熬的冬天已经过去,又到了春意盎然的季节。他的境遇也改善了一些,不用为生存问题担心了,如今萦绕在他心头的,是对妻女的思念,以及对报仇雪恨的渴望。
此时此刻,他仰望天空,默默计算着还有多久才能满两年。等两年时间一到,对石铁山的承诺就解除了,他要潜回上海,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这个计划酝酿已久,变得越来越完善了。
首先,他要去找杜德本,把一切都告诉他。杜德本是可信任的,在杜德本的帮助下,他会东山再起。有了金钱这个强大的武器,他就能像基督山伯爵那样展开复仇行动,让仇人身败名裂。
想到这些,他的心情就像面前的大海一样难以平静。
今天风比较大,海面上波涛翻滚,溅起一片片乳白色的泡沫。不远处停着一艘名叫“大和丸”的日本货轮,工人们正忙着卸货,号子声此起彼伏。
林永年望着他们,感慨之情油然而生。
作为夜校教师,他不用和他们一起扛大包卖苦力,挥汗如雨,却和他们拿一样的薪水,而且很受尊重,谁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林先生。
经历过那些生死磨难之后,他对现在的境况已经很满足了。这都是拜冯惠堂所赐。自己还曾担心他要杀人灭口,想想实在好笑。
冯惠堂无疑是个好人,不过前面还要加上神秘二字,一个神秘的好人,他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林永年自以为在八卦炉里炼过,已经耳聪目明了,但仍然看不透他。
古往今来,码头一直都被帮会所把持。以前有漕帮、盐帮,后来则是洪帮、青帮、斧头帮,还有什么天地会、三合会等等。
据说冯惠堂是青帮的人,而且辈分不小,有开香堂作“老头子”的资格。但他跟别的“老头子”不同,非但不做欺压良善的事情,相反还替大伙排忧解难、开办夜校、向老板争取工人权益,看起来更像个工会干部。
冯惠堂绝对不是普通人!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他控制金利源码头仅仅是为钱财吗?
林永年正在那儿沉思,小泥鳅风风火火地朝他跑来:“大哥你在这儿,让我好找!”
“出了什么事?”林永年问。
“跟我走,边走边告诉你。”
小泥鳅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向进出码头的大路:“刚才我听陈福林说,明天是冯大哥四十岁生日。”
“明白了,陈福林这是在暗示我们。”林永年说:“咱们一块上街买礼物去,表示一下。”
小泥鳅说:“除了送礼,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拜老头子。”
“你说什么?拜老头子?”林永年愣在那儿,这种事他从未想过,一时反应不过来。
“瞧你,眼睛瞪得像电灯泡!”
小泥鳅拍拍他肩膀,笑道:“冯大哥是青帮的大阿哥,这儿干活的都是他手下。咱们既然在这儿混饭吃,也得随大流呀,是不是?”
“这……”林永年踌躇不语。
帮会素有“一日入门,终生无悔”的规矩,加入帮会就等于把自己卖了,这是个危险的选择。况且拜老头子就得给人家磕头,但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天地父母,怎能向别人下跪!
小泥鳅已经对这位大哥很了解了,知道他在想什么,老三老四地开导他:“你书呆子脾气又犯了,何必这么认真呢,逢场作戏嘛。冯大哥待我们好,我们也要识相,别惹他不高兴。”
林永年寻思,小泥鳅的话不错,冯惠堂是不能得罪的,想要在这儿待得安稳,也只好硬着头皮入乡随俗了。
于是他俩上街买了几样礼品,准备晚上给冯惠堂送去,顺便提出拜老头子的请求。
傍晚时分,他俩回到码头,迎面碰上了陈福林。
“哎呀,你们俩跑哪儿去了?”陈福林急得直拍大腿:“冯大哥正找你们呢,快走快走!”
瞧他的模样,一定出了什么大事。林永年和小泥鳅忐忑不安地来到冯惠堂面前,把手中的礼品放到桌上。
冯惠堂手上盘弄着铁球,狐疑地望着他们:“这是干什么?你们俩拿的什么东西?”
林永年拱手道:“听说冯先生要过四十大寿了,恭喜恭喜。这点薄礼表表我们的心意。”
冯惠堂皱了皱眉头:“谁跟你们说我要做寿?”
小泥鳅瞟着旁边的陈福林。
冯惠堂瞪了陈福林一眼,刚要开口,小泥鳅抢着说:“冯大哥待我们这么好,真是感激不尽!祝冯大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荣华富贵儿孙满堂、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年更比一年好……”
陈福林笑出声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别打岔好不好?”小泥鳅气呼呼道:“后面还有呢,被你一打岔全都忘记了!”
冯惠堂笑道:“够了够了,难为你了。”
小泥鳅拿出一对香烛,林永年用火柴点燃,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陈福林诧异地问:“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我们要拜冯大哥老头子,请冯大哥多多照应。”
小泥鳅说着就要跪下磕头。冯惠堂赶紧拉住他:“搞什么!真见鬼!亏你想得出来!”
陈福林在一边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旁边还有几个人也大笑不止,搞得林永年很尴尬。
冯惠堂吹灭了蜡烛,把小泥鳅摁到凳子上,招呼林永年也坐下。他慢慢盘弄着铁球,说道:“你们误会了,我可不想当什么老头子。大家都是弟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小泥鳅傻傻的看着他:“都说冯大哥是青帮的大阿哥……”
“那些话听过算数,怎么能当真呢?”冯惠堂指了指桌上的礼品:“这些东西我不收,拿去退了吧。”
他态度很诚恳,说的显然不是假话。
林永年松了口气,问道:“你急着找我们?出了什么事?”
冯惠堂朝陈福林使个眼色,命他守在门口,然后压低声音说:“今天有一批货从日本运来,都是木箱装的,上面印着日文。老林,你能不能看出来,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