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八百块银元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够买一间小房子了。
沈卉向女儿伸出手:“把琴给我,让庞叔叔去退掉。这礼物太贵重了,不能要。”
林浣芝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很舍不得,一脸遗憾的表情,但还是交出了小提琴。
沈卉把琴递给庞金海:“去退掉,现在就去。”
庞金海笑笑说:“对不起,你可以命令我做任何事,但这件事不行,我不会去的。”
“为什么?”
“很简单,已经送出的礼物哪有再收回的道理?”
“你根本就不应该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可是我愿意!我喜欢!我要让浣芝开心!”
庞金海看得出来,他的这番话让沈卉为之动容,但沈卉的态度并没有因此而软化。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她说:“不过这把琴还是请你去退掉。”
庞金海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么说一定要退?非退不可?”
沈卉点头:“夜长梦多,趁店里还没打烊赶快去。”
庞金海慢慢打开琴匣,取出小提琴。
沈卉狐疑地问:“你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手在琴弦上拨动,琴弦发出悦耳的声音。
沈卉催促道:“别磨蹭了,快去吧。”
话音未落,庞金海突然双手把琴举过头顶,像是要往壁炉上砸。林浣芝惊叫着捂住了眼睛。
沈卉冲过来拦住他:“金海你……你这是干什么?”
“我砸了它,”庞金海说:“以后我也不会再到这儿来了。”
“你什么意思?”沈卉喊道:“我看你真的疯了!”
“不,我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庞金海深深地看着她:“我以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显然我错了,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外人,否则你不会这样对我。”
他用痛苦的语调,一字一句说出这番话。他的表演很逼真,丝毫不亚于英侨剧团的那些演员们。
沈卉被他的表演蒙住了,大声说:“你胡扯些什么呀!这把琴太贵了,我让你去退掉,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庞金海说:“你觉得不好意思,你觉得收下它就是欠了我,这还不是拿我当外人吗?”
沈卉张口结舌。
庞金海追问:“假如是林永年买这把琴送给浣芝,你会反对吗?”
沈卉愣在那儿,若有所思。
他这番话点醒了她。此前她虽然没有好好想过,但内心深处的确将他归入外人之列。尽管他俩曾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差一点就作了夫妻,但后来一切都改变了,不同了,他只是她许多朋友中的一个。她从来不欠朋友什么,也不想欠他的。
庞金海接着说:“我是看着浣芝出生长大的,看着她学走路学说话,我爱她就像父亲爱女儿,金钱怎么能跟这种感情相比?只要她高兴,花再多的钱我也心甘情愿。”
这番话是他精心准备的台词,现在一口气说了出来,而且声情并茂,富有感染力,非常完美,跟真正的演员比也毫不逊色。他相信沈卉一定会感动的。他很了解她。
如他所愿,沈卉的确被感动了,但她的潜意识仍在抗拒,仍在警告她跟这个男人保持距离。她想要把这些说出来,却不知怎么说才好。
踌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找到一句话,一句她自认为还算合适的话:“你这么喜欢孩子,干嘛还不结婚呢?你应该有自己的女儿,相信她会像浣芝一样可爱。”
庞金海摇头道:“结婚是需要激情的,而这种激情一生中只有一次,我已经永远失去它了。”
他的语调充满哀伤,其中的含义沈卉不可能听不出来。
他看到,沈卉的双手绞作一团,脸上流露出惆怅的表情。很好,太好了,一切尽在掌握。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不想让你难过,但又不能不说。我是永年最好的朋友,说是刎颈之交也不过分。如今他不在了,浣芝失去了父爱,对一个孩子来讲这很不幸。我想做些什么,弥补她的缺憾,否则我就对不住永年,他地下有知一定会责怪我的。”
这番话如此真诚如此动情,别说沈卉,连庞金海自己都感动了,他眼睛潮湿,声音颤抖,这并不是装出来的。
沈卉泪眼迷蒙地望着他,双手绞得发白。
庞金海继续表演:“假如你不给我这个机会,那就太伤我的心了。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实在想不通。”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也许我前辈子做过什么孽,你是老天派来伤害我惩罚我的?即便如此,也应该有个头吧?你还没伤害够?你究竟打算伤害我到哪一天?”
“够了!别说了!”
沈卉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我的确伤害过你,但那绝非我的本意,我一直把你看作好朋友……”
“不,这还不够,”庞金海粗声打断她:“我不仅仅是你的朋友,你要拿我当自家人看待,就像你对哥哥沈方那样!”
沈卉站在那里,泪眼迷蒙。
庞金海走到她面前,柔声问:“可以吗?我的要求不算过分吧?”
沈卉含泪点头。
“它怎么办?”庞金海举着小提琴问:“现在你还不肯收下它,坚持要我去退掉吗?”
沈卉嗫嚅道:“不,我不想再伤你的心了。”
“这就好!谢谢!”
庞金海展颜一笑,把琴递给林浣芝:“拿着,它是你的了。好好练习,别辜负叔叔这番苦心。”
林浣芝点点头,郑重地接过了这把小提琴。
这天,优美的琴声在林家一直回响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