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卉说话时双手摆弄着杯子,看也不朝他看一眼,声音缓慢低沉,分明意有所指。
她什么意思?庞金海暗忖,“他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接下去的话也许是“你呢?你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他感觉到自己后背在冒汗,面部肌肉僵硬,心砰砰直跳。现在要装得若无其事越来越困难了。
沈卉突然抬起头,两眼直视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外面突然传来的敲门声让她停住了。
自从巡捕闯进来把林永年带走之后,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总让人心惊肉跳。
周嫂要去开门,沈卉叮嘱道:“先别开,问问是谁?”
周嫂撑起一把伞,穿过院子走到大门口,隔着门大声问:“谁啊?”
“我是邮电局的,”一个男人回答:“来送电报。”
沈卉也来到大门口,警惕地问:“谁的电报?”
“林先生,”外面的男人说:“林永年林先生。太太请开门,要签字的。快一点。”
沈卉心想,丈夫入狱一年多了,怎么会有他的电报?也许是丈夫老家有什么急事?她不再怀疑,吩咐周嫂开门。
哗啦一声,大门打开了。然而站在门外的并非邮递员,而是两个黑衣男子,一个戴黑礼帽,另一个戴格子呢鸭舌帽,帽檐都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孔,显然不是什么好人。
周嫂惊叫了一声,想关门已经晚了,两个黑衣男子闯了进来,黑礼帽还拿着手枪。鸭舌帽回头关门落锁。
沈卉惊呆了:“你们……你们干什么?”
黑礼帽狞笑:“别急,会告诉你的。”
鸭舌帽扯开衣襟,露出插在腰带上的雪亮的斧子:“妈的!少废话!进去!走!快走!”
沈卉和周嫂被他们推着,踉踉跄跄的回到餐厅。
庞金海见了,吃惊地站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
“别动!给我坐下!”
黑礼帽把庞金海摁下去。但庞金海像弹簧似的又站了起来:“二位,有话好说……”
“妈的!你不想活了是不是?”鸭舌帽抽出斧子扬了扬:“再动我劈了你!坐下!”
庞金海慢慢坐下。沈卉和周嫂也被摁倒在椅子上。
突然出现的两个凶汉把林浣芝吓呆了,脸色煞白。沈卉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在她耳边说:“别怕,没事的,没事的。”
沈卉安慰女儿,但她自己的声音也在发抖。
庞金海定了定神,朝两个黑衣男子陪笑拱手:“看这光景,二位莫非是斧头帮的朋友?”
鸭舌帽哼了一声,朝黑礼帽挤了挤眼。
斧头帮是安徽人王亚樵建立的帮派,好勇斗狠,一度称霸上海滩,连青帮三大亨都不敢惹他们。
王亚樵本人武功高强,头脑机敏,被冠以暗杀大王的名号。后来王亚樵卷入政治漩涡,与蒋介石为敌,最终死于军统之手。
树倒猢狲散。王亚樵死后,他手下有一些人干起了抢劫绑票的勾当。眼前这两个黑衣男子多半就是斧头帮的余孽。
庞金海跟他俩套近乎:“我老家也是安徽,说起来都不是外人。来来,二位请坐,有事好商量……”
“商量个屁!”黑礼帽恶狠狠地瞪着他:“家里就你们这几个人?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庞金海说:“全在这儿了。”
黑礼帽朝鸭舌帽做了个手势。鸭舌帽开始在屋里搜查,下面查完了又到楼上查。
沈卉不知他们要干嘛,心提到了嗓子眼。庞金海拍了拍她的胳膊,用眼神安抚她,让她镇定。
楼上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显然在翻箱倒柜。过了好一会儿,鸭舌帽回来报告:“都查过了,没人。”
“怎么样?没骗你们吧?”庞金海竭力装出轻松的样子:“家里的人全在这儿了,没有别人。”
黑礼帽拧着下巴,目光在几个人脸上扫来扫去。
庞金海接着说:“都是出来混的人,四海之内皆兄弟。有啥难处尽管说,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
“闭住你的臭嘴!妈的!再胡说先把你崩了!”
黑礼帽右手拿枪指了指庞金海,左手抓住沈卉一条胳膊:“你过来!我问你话!”
“放手!放手!”沈卉挣扎喊叫。
庞金海跳起来:“别碰她!别碰她!有什么话跟我说!”
黑礼帽狞笑:“跟你说?你他妈算老几啊?”
庞金海说:“我……我是她老公……”
“什么老公老母的!”黑礼帽把沈卉从餐桌旁拖出来:“我就要跟她说!给我出来!”
沈卉被弄疼了,尖叫了一声。庞金海急忙跳起来:“放开她!你这混蛋!放开她!”
鸭舌帽甩手打了他一个耳光:“妈的!你想找死啊?”
庞金海此刻像疯了似的,奋力把鸭舌帽推开,朝黑礼帽冲过去:“不许碰她!否则我跟你拼了!”
“妈的!我劈死你!”
鸭舌帽揪住庞金海,把斧子高高举起。这斧子不是砍柴的,而是专门用来砍人的,虽然只有巴掌大,但异常锋利,斧子的刃口成圆弧形,磨得雪亮,举起时闪过一道寒光。
沈卉吓得大叫起来。媛媛和周嫂紧紧捂住眼睛。庞金海也吓得不轻,本能地抱住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