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是普遍真理!”鲍里斯果然激动起来:“人的本性是贪婪无度得寸进尺的,希特勒更是如此。满足他的要求非但不能让他停下来,反而会鼓励他怂恿他,让他的野心变得更大!”
道森点头道:“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鲍里斯像往常争论时一样,两只蓝眼睛闪闪发光:“绥靖的结果必然是战争,而且将是比一战更惨烈的战争。德国与日本很可能结成法西斯联盟,意大利和西班牙也有可能加入。英国必须现在就开始做准备,否则必定会在未来的战争中遭遇惨败!”
他停下喘了口气,接着说:“目前的局势非常危险,战争的阴云正在我们头顶上聚集。可惜掌权的是张伯伦这个糊涂虫,他听不进任何关于战争的警告,所以我对英国的前途非常担忧。”
鲍里斯兼有记者的敏锐和作家的深沉,他的这番见解很有说服力,但道森听了只是耸耸肩膀。
道森虽然身在政界,其实对政治并不十分感兴趣,认为那是高层的事情。用中国人的话讲,他只关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然而,鲍里斯接下去的分析让他竖起了耳朵。
“上海租界的前途同样渺茫,”鲍里斯说:“我们对日本人卑躬屈膝一再迁就,以为这样就能保住租界,太可笑了!日本人在中国犯下的罪行说明,他们比德国还要坏、还要无法无天!上海这座远东最繁华的城市必将落入日本人之手,我们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道森听到这儿,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以,”鲍里斯接着说:“你想要退休回老家的想法是很明智的,希望它能够实现,虽然我舍不得你走。”
道森默默地掏出烟斗,把烟丝装进去。
他和鲍里斯碰头是想舒缓一下情绪,然而适得其反,现在他的情绪变得更糟了。他已没有心情再待下去,抽完这斗烟之后,磕了磕烟斗说:“我想回家了,你呢?”
“我再待一会儿,玩几盘斯诺克再走,”鲍里斯说:“我和那个《纽约时报》的记者约好了。”
“好吧,那我先走了,希望明天能再见到你。”
“我会来的。再见,老兄。”
道森朝鲍里斯挥挥手,离开了餐厅。他做梦都想不到,这次告别竟然成了永别,他再也没机会与鲍里斯共进晚餐了。
这天半夜,他在床上睡得正香,忽然被电话铃吵醒了。
这时候来电话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妻子露西拿起电话,接着便大叫了一声。
道森吃惊地坐起来:“怎么回事?”
露西把听筒递给他。电话是鲍里斯的妻子从医院打来的,她哭哭啼啼的说,鲍里斯死了。
道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他死了?几小时前他还和我在俱乐部一块吃饭,怎么一下就死了呢?”
鲍里斯的妻子说:“他是被暗杀的,身上中了三枪。”
道森把听筒交给露西,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告诉她,我马上过去,问问她在哪家医院?”
鲍里斯的妻子在电话那头已经听见了。
“露西,你叫道森别来了,”她说:“他来也没用,我只是告诉你们一下,再见。”
电话挂断了。这一夜道森辗转反侧,再也没合眼。
第二天他上班后,得知了鲍里斯被暗杀的详情。
鲍里斯昨晚十点多钟离开上海总会。他的汽车正在车行维修,他是坐三轮车走的。就在离家不到500码的地方,一辆汽车从后面追上来,杀手从车里朝他连开三枪,其中一枪直接命中头部,他当场就死了。
杀手还留下一封信,自称是76号特务,由于鲍里斯发表反日言论和文章,多次警告无效,因此拿他开刀,杀鸡儆猴。
道森想起昨天和鲍里斯一起吃的最后的晚餐,想起他那张英俊的生气勃勃的脸,想起他俩一起度过的那些愉快的日子,悲哀和愤怒在心里搅作一团,让他几乎透不过气。他扯掉脖子上的领带,使劲摔到沙发上。
这时房门开了,青木像前几次一样,没敲门就径直闯了进来。
他来得很不是时候,但却偏偏来了,活该他倒霉。
道森一转身,两眼狠狠瞪着他。
你这个狗杂种!道森在心里咒骂,杀害鲍里斯的就是你们豢养的杀手!你也有罪!我恨不得一拳锤扁了你!
青木也许是反应迟钝,要不就是自我意识太强,竟然没有发现道森牙齿咬得多紧、目光多么凶恶,竟然还嚣张地问:“道森先生,你向威尔逊先生请示过了吗?他意见如何?”
道森笑了。这是极度愤怒之下发出的狞笑。
“我请示过威尔逊先生了,”道森用尽量平缓的语调说:“他的意见是四个字。”
“哦?哪四个字?”
“滚你的蛋!”
青木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道森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威尔逊先生要我转告你,滚你的蛋!”
青木气得结结巴巴:“你……你竟敢骂人……”
“我骂了,怎么样?”道森切齿道:“我还想再骂一遍,滚你的蛋!”
“你……你简直太过分了!我要向日本宪兵队、还有领事松井先生报告!一切责任由你承担!”
青木满脸通红,连蹦带跳,活像一只被扔进开水里的小龙虾。
道森点燃烟斗抽了两口,冷冷地说:“我会承担责任的,请便吧,别忘了把门关上。”
青木摔门而去,脚步重得像是要把楼板踩塌。
“混蛋!”道森从牙缝里呲出这两个字。
本来林永年的命运与他无关,为了息事宁人,引渡就引渡吧。但鲍里斯遇害让他改主意了,他怀着对青木、对日本人的憎恨,决定跟他们对着干,拒绝引渡林永年。
我有这权力。道森心想,哪怕威尔逊反对,我也决不退让。威尔逊和张伯伦一样也是个软蛋,对日本人卑躬屈膝。他一定会翻脸,撤我的职。那正好!我求之不得!我正想回老家享福去呢!
道森走到窗前,像敲钉子似的,把烟斗在窗台上用力敲了几下。用中国人的话讲,他要破罐子破摔了。
接着他给妻子露西打电话,说了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情,让她有个思想准备。
露西的想法和他一样,提前退休回英国未尝不是好事。她甚至开始向往和儿孙在一起的欢乐场景了。
道森心里有了底,情绪舒缓了一些。他一边等着威尔逊的传唤,一边收拾东西做跑路的准备。
中午时分,威尔逊的电话来了,叫他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