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哆嗦了一下,忽然醒过来。听见外面有人咚咚咚敲门。开门一看,是房东谢老板。
谢老板又高又胖,肉鼓鼓的脸像极了猪头。此刻他怒气冲冲,这张脸变得愈加难看。
“庞先生,你两个月房租没付了。”谢老板吹胡子瞪眼:“我找了你好几趟,今天总算逮到你了!”
庞金海朝他翻了翻眼睛:“这算什么话!逮到我?拿我当罪犯?”
谢老板冷冷道:“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欠债不还者就是罪犯!”
今天庞金海心情很好,想逗他玩玩,摆出一副无赖相说:“随你便!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谢老板气得脸都青了:“你竟然耍无赖!好!好!你等着!”
他转身要走,庞金海赶紧拦住,笑道:“开个玩笑,你就急成这样!瞧瞧这是什么?”
他拿出沈卉给他的两根金条,在谢老板眼前晃了晃。对面那只猪头立刻变得好看多了。
庞金海拍拍他的肩膀:“明天我就去银行兑现,房租不会少你一文钱的,放心好了!”
打发走了房东,天都黑了,一看表已经7点多钟。他骂了一句娘,急忙洗把脸,换上出门的衣服。
他原本计划7点到林家去见沈卉。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他要提前给她吹吹风,让她有个思想准备。现在计划打乱了,这让他很恼火。他做事喜欢按部就班、井井有条。
他来到林家已经8点半了。雨还是沙沙的落个不停。他下了三轮车之后,故意不撑伞,在雨里淋着。
沈卉听见敲门声,亲自前来开门,见了他吃惊地问:“金海你……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他浑身湿漉漉,头发胡乱耷拉在额头上,水顺着脸庞往下滴,一副丧魂落魄之相。
“喂,你到底怎么啦?”沈卉抓住他的胳膊摇晃:“你的伞坏了?干嘛不撑伞啊?”
“伞?什么伞?”
庞金海装出恍惚迷茫的模样,装得很像。
沈卉一只手把自己的伞举到他头上,另一只手挽住了他:“到里面去说,快进来吧。”
来到客厅,周嫂接过他们手上的雨伞。沈卉拿来一块干毛巾递给庞金海:“擦擦吧,当心感冒。”
庞金海一边擦着头上脸上的水,一边偷眼观察沈卉。她脸上写满了忧虑,美丽的容颜因此而黯然失色,这让他觉得很心痛。他为了得到她,又不得不伤害她,这样的无奈难以言表。
沈卉显然已等不及了,在他耳边连珠炮般发问:“出了什么事?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永年的事有消息吗?”
庞金海重重的叹了口气:“永年有消息了,可是……我实在不愿意告诉你,怕你……受不了。”
沈卉面色一紧:“是坏消息?”
庞金海点点头。
沈卉盯着他,战战兢兢地问:“什么……什么坏消息?”
庞金海避开了她的目光。那目光让他很不舒服。
沈卉焦急地追问:“到底怎么啦?你快说呀!”
“我从巡捕房打听到,”他语气沉重地说:“日本人要把永年和张伯良一块引渡。”
“什么?引渡?”沈卉叫起来:“你不是去见了杜老板的大管家吗?他……他不肯帮忙?”
“唉,别提了,祸不单行,”庞金海连连摇头:“紧要关头万墨林偏偏得了重病,我在杜公馆等了整整一天,希望能见他一面。”
“结果怎样?见到他了吗?”沈卉紧张地问。
庞金海摇摇头,长叹一声。
沈卉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日本人穷凶极恶,落到他们手里就完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庞金海叹道:“唉,想不到事情会搞成这样!”
沈卉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哽咽道:“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庞金海望着这个惊慌失措的少妇,心里很得意。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之后,他终于把她攥在手心里了。
然而,他得意之中又感受到了深深的苦涩。
此前他一直怀疑,沈卉之所以抛弃他嫁给林永年,是因为林永年使用卑劣手段,把生米做成了熟饭,沈卉怕出丑迫不得已。但现在看起来,事情好像并非如此,沈卉的反应表明,她是真的爱林永年。
庞金海暗暗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帕递给沈卉:“快擦擦,别让我看到你哭,我受不了。”
沈卉拿手帕揩泪,可是眼泪却越揩越多。
庞金海唤周嫂绞一把热毛巾来,他扶沈卉坐下,安慰她说:“你先别这么紧张,你一紧张我心也跟着乱了。”
沈卉哽咽道:“永年他……他有性命危险,我哪能不紧张呢?日子过得好好的,想不到会大难临头……”
庞金海说:“租界毕竟不归日本人管,事情还没最终定局,日本人想引渡未必引渡得成。我已经把两根金条留在了杜公馆,只要杜老板肯出面说句话,事情还有挽回的希望。”
沈卉可怜巴巴地说:“金海,永年的事全靠你了。我心里乱得很,一点主意也没有。”
庞金海拍胸脯:“我早说了,永年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全力以赴,尽管放心。”
“唉,我怎么放得下心啊,”沈卉双眉紧皱:“这个家全靠永年撑着,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没关系!还有我呢!”
庞金海脱口而出,随即看见沈卉露出狐疑的表情。他心一沉,意识到这话说漏了,赶紧打补丁:“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一向为朋友两肋插刀,哪怕天塌了,我替你顶着!”
他说得慷慨激昂,嗓子都有些哑了。
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在演戏,虽然从未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但天赋加上熟能生巧,他的演技足可与专业演员媲美。
沈卉看着他,眼泪又流了出来。这次是感激、感动的泪。
她真是一个美丽非凡的女人,庞金海心想,哭起来也这么美,真是梨花带雨,让人不由得想搂住她、疼爱她、替她拭泪。
这天他在林家待到很晚才走。十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和沈卉单独相处。他竭力想寻找男主人的感觉。他希望、或者说相信,不久之后他就能真正成为这儿的男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