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近中天,她一手挎着竹篮,一手提灯往西边菜圃赶。
明为听从夫人的命令去为公子采摘春菜,实则她有自己的盘算。
凡是高门大户之家,要紧府宅四周必定围得铁桶一般,其余荒僻之地难免有一两个疏漏缺口。
菜圃地处西北角,往来人少,又不甚要紧,摸熟这条道儿总没有坏处。
苏檀如此这般的想着,目光逡巡四周。
虽越往西北角越偏,石灯、凉亭却也不少。里头两道门看守的婆子小厮还算严谨,越往外走,值夜的婆子小厮越发躲懒偷闲。
更有偷摸吃酒赌钱的。
苏檀一路走一路记,待行至菜圃旁,脚底已经火热起来。
子时更漏还没打,她索性走进菜圃里头,沿着墙根儿再寻摸寻摸。
果然杂草丛生处有一排污通垢的口子,圆圆的,还没手中的小竹篮底儿大。
提着的灯影晃了一下,从东边走来一人。
她直起腰,往菜圃里走,只做寻找春菜的动作,余光暗自打量来人。
身形娇小应是女子,提着的灯比她的这盏亮堂许多,应是绢布糊的。
绢灯只有府中主子可用,她隐约瞧出是谁了。
欣然迎上前去,“五小姐,更深露重,您怎的过来了?”
两盏灯汇合到一处,照亮姑娘鹅蛋脸杏仁眼。
沈佩恩欣喜唤她:“念棠。”
“我在屋里横竖睡不着,便来药圃瞧瞧。”
“你这是?”
苏檀垂眼笑笑:“摘些春菜。”
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沈佩恩便猜到了。
大夫人虽不把坏模样摆脸上,但磨人的软刀子也不少。
小姑娘忍不住问她:“二哥可知道?”
苏檀摇头:“这点事哪至于让公子知晓,我若是这点磋磨都受不得,往后更无法在府里立足了。”
沈佩恩唔了一声,明白她的意思。
二哥纵然会护着房里人,但又不可能时时在府中,念棠想着自己立身,不一味媚上,倒是清醒。
“也对,那我先去看草药。”
苏檀颔首,接话道:“五小姐,奴婢帮您提着灯吧,晨露还没下,春菜还需过会才摘。”
“好啊。”
药圃就在菜圃隔壁,两亩地,散发出淡淡药香。
叫人莫名心静。
沈佩恩蹲下身子一株株查看,苏檀便为她举着灯,两人搭伴同行。
苏檀目光投向一株幼苗,好奇问道:“五小姐,这株可是甘草?”
“正是,你还识得草药?”
苏檀摇头,“只认识一两种罢了。”
她确实不认得,之所以认识甘草,还是乔煜教她的。
乔煜是隔壁乔叔叔的儿子,比苏檀大一岁,从小就对中草药感兴趣。
后来也确实考入了医学院。
如果两个世界时间流逝相同的话,八年过去,他现在应该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了吧。
那天在游乐场,乔煜说等坐完过山车就告诉她一个秘密。
秘密是什么,她不知道。
苏檀黯然垂眸,因为她回不去了。
沈佩恩的声音响起,打断她的回忆。
“念棠,你若是对草药有兴趣,我可以教你。”
苏檀回过神,欲言又止:“会不会搅扰五小姐……”
其实她很想学,楼中学会的歌舞琴棋虽雅致,却不如懂医更实用。
至少危急时刻可以保命。
沈佩恩拔去一株杂草,回眸看她:“有何搅扰,赶明儿带几本医书图鉴先给你瞧瞧。”
“若有兴趣,再往深了读。”
五小姐顿了下,略有局促:“你可识字?”
倒不是嫌弃她的出身,只是担心她看不懂。
苏檀明白沈佩恩的意思,折中回答道:“勉强识得几个字,为附庸风雅,楼里有教过一些。”
这是实话。
培育一名出色的花魁,确实面面俱到。
提起念棠的过往,不是沈佩恩的本意,她对她友善笑笑:“若有不懂的,随时问我就好。”
“或是问二哥,他啊博学多识,茶道药理都能高谈阔论一番。”
苏檀用力点头:“好。”
沈佩恩:“那咱们现在先认起来吧。”
“你瞧这株是黄芩。”
“那是当归。”
苏檀顺着沈佩恩手指的方向,一株株仔细辨认熟记,然后在角落刚冒芽儿的几棵草面前停住。
“五小姐,这是何种草药?”
沈佩恩努努嘴,眉头一皱:“我也不清楚,二哥前几日交给我几粒种子,叫我先种出来再看。”
小姑娘冲她眨眨眼,神秘兮兮:“可别告诉旁人,二哥行事向来隐秘。”
苏檀郑重颔首:“念棠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