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也曾是浸在蜜罐里的小公主。
结束十五年的苦读生涯后,她如愿考入顶尖学府,未来一片光明。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要承受这些。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苏檀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滚。
沿着清瘦的脸颊,流至下巴,几滴泪水聚在一起摇摇欲坠,最终不堪重负,“咚”的一声砸进水中。
漾开一圈一圈的波纹。
她绝望的想,也许这样死了也好。
月亮仍然高挂在黑漆漆的天上,无悲无喜,普照众生。
苏檀又想到穿越那日的场景。
喧嚣热闹的游乐场,同行的男生清隽帅气,笑容青涩。
坐上过山车后,车体沿着轨道轰隆而过,激起阵阵劲风。
她吓得闭紧眼睛,失声尖叫。
身旁的乔煜覆上她的右手手背,掌心温暖,扯着嗓子安抚她:“念念别怕,我在。”
耳边的风,铺天盖地的尖叫,还有乔煜掌心的温度,逐渐消弭溃散……
万物阒静,恍如隔世。
女孩仰头看着圆洞洞的井口,惨白虚瘦的脸颊上五条鲜红指印触目惊心。
忽然,有个瘦弱的人影闯入视线。
苏檀眼珠子木然的动了一下。
那人撑着井口,向下低声喊道:“小妹妹,你可还好?”
“我给你带吃的了,接住啊。”
那人就是采薇,比她大三岁。
她丢给她一个馒头,上头有一排小小的牙印缺口。
估计是吃饭时她只咬了一口,偷摸藏下来的。
苏檀没接住,洁白松软的馒头“噗通”一声掉进水里。
吸饱脏水。
采薇看不清下面的情形,脑袋左右张望,又对她说了一句:“小妹妹,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活下去才有盼头。”
等到苏檀把馒头捞起来,再仰头看水牢上方时,已经不见人影了。
但耳畔一直回荡着那句话:好好活着。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第二个对她说这话的人。
有一回苏檀跟不上流民们乞讨的队伍,饥寒交迫,晕倒在路边的烂草堆里。
就在半清醒半迷糊间,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来。
为首那人吁马,短暂停于她面前,丢下一袋干粮。
“往东走,好好活下去。”
苏檀饿得浑身骨头架子都散着,撑起眼皮看向那人。
只瞧见一个身披玄甲的男子策马远去,背影清癯挺拔。
她强撑着胳膊,连爬带抢的把干粮捡起来,藏进怀里。
目光机警扫视四周,确认没有被人看到,才重新钻进草窝里趴着身子,掏出袋里的糕饼往嘴里塞,狼吞虎咽。
蝼蚁尚且偷生。
她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也许还有重新回去的希望。
最后苏檀握着采薇丢给她的那块馒头,用力挤干脏水,然后一口一口的吃下去。
浸透脏水的馒头又馊又臭,混着眼泪后又变得很咸。
苏檀失去味觉一般,咀嚼吞咽,吃得一干二净。
八年磋磨,往事随风而去,可一块块无形的石头却始终压在苏檀心上。
逐年累加。
视线重新汇聚于眼前。
房里,苏檀靠在采薇肩上,声音淡淡的:“我只有姐姐了。”
采薇眼眶发酸,轻轻摸着她的头,哑声说道:“等姐姐在孟府立下脚,想办法凑钱救你出来。”
想为花魁赎身,谈何容易。
普通人怕是两辈子也掏不出那些银子。
更何况采薇是入孟府做妾,上头有正妻,还有另外一房妾室压着,她自己安身立命都艰难。
苏檀默默摇头,眼窝蹭着她的肩,不让自己眼泪流出来,云淡风轻的说道:“姐姐别担心,我可是春风一吹,随处可长的芜草,会活得很好。”
花名媚字她不喜,芜字却有股韧劲。
采薇重重叹了一口气,“实在不行攀一攀沈都督吧,我瞧着他对你是有点心思的。”
她握着她的手,艰难开口:“若是能哄得他离不开你,日后破例抬你入府做妾,也比耗死在这楼里强百倍。”
至少只要伺候那一个男人,不再受人凌辱。
可靖宁侯府的妾室和孟源那种富商的妾室完全不同,所以采薇才用“破例”二字。
苏檀只是靠在她肩头,垂眸不语。
为沈修妄谋事,已经是她置之死地而后生求得的机会。
旁的,她不想要,更不敢要。
身如浮萍,茕茕孑立。
朱门绣户、钟鸣鼎食之家,亦是锁人、噬人的牢笼。
她抬手圈着采薇的肩头,喃喃自语:“姐姐,我一定会努力活下去的。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带你去戈壁吹风,去西北赏雪……”
游遍天下,以脚步丈量广袤土地,再也不用被束缚在这方寸牢笼之中。
采薇温柔抚着她的秀发,随着她的话语进入美好的畅想。
她会心笑笑:“好,姐姐相信我们阿芜一定能做到。”
日头悠悠西斜,流芳楼很快又将恩客盈门,红帐翻浪。
沈府,书房。
长风和远泾提着五六个食盒,叩门得到应声后,满脸郁闷地走进去。
紫檀书案前,沈修妄正背身看城外练兵场的舆图。
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瞥了两人一眼。
“手里拿的些什么破烂玩意儿?”
长风和远泾相视一眼,无声地对峙谁先上前回话。
沈修妄皱起眉头,看向远泾。
被主子翻牌,远泾只得硬着头皮答话:“公子,我们俩从进府开始就被几位表小姐围着。”
“这些都是她们亲手做的吃食,一再嘱咐要送到您手上。”
沈修妄捡起桌上一团废纸丢向他,剑眉微挑:“你是我的亲卫,还是她们的亲卫。这么听话下个月俸禄甭领了!”
长风躲在一旁默默憋笑,远泾有苦难言。
都是表小姐,他们哪惹得起!
沈修妄长袍一掀,坐到黄花梨木太师椅上,随手翻开一卷书。
“拿下去分给手下人,再有下次定罚不饶。”
远泾咧开嘴笑了,连连应是。
“都督,这盒是流芳楼小厮送来的。”长风抬起右手提着的朱红食盒,请示道:“我们也拿去分了吗?”
这两日沈修妄没去,不过银子照给。
月妈妈叫苏檀懂点事,亲手做些糕点派人送过来,以笼络这位财神爷的心。
听到流芳楼三个字,沈都督翻书的手指一顿。
脑中蓦地闪过,那夜浸在浴桶里搂着姑娘亲吻的画面。
他随意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长风得到示下,和远泾喜滋滋地提着一堆吃食往外走。
刚走到廊下,忽听到里头传来一声闷声。
“那盒不许吃。”
万一下了药,别害了他的人。
长风和远泾疑惑相视,哪盒?